白果林的那场大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谷中撕心裂肺的哭喊求救声在第二天夜里彻底绝了。木头燃烧的气味和尸体焚烧的味道从白果林散出来,熏得人作呕。浓烈的气味一直散到中沧城里。
陈生在那堆石头面前枯坐了一天一夜,一言不发。大火早已经将那条手臂烧得只剩一些骨块,落在黑色的灰烬尘土里是一小块白色。
滚滚浓烟直上云天,熏得天也落下泪来,于是有了一场大雨。
陈源在两名弟子的搀扶下,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向跪在雨中的陈生。十几个巴掌落下去也打不醒心死的弟子,只能叫人把陈生绑回怀竹峰去。弟子去收拾陈怀义的遗物,整个房间找了一遍,只有两件干净的衣物和一个素布袋子。一幅柳玉清赠的画,一根竹笛,一个面具还有一根山茶花簪子。除了画以外,其他三个都是那晚去明月楼路上买的。
这些东西埋在了怀竹峰的后山。一座小小的土包,是陈怀义的衣冠冢。
大雨连下了两天。雨水冲刷着东城门外的尸山,血水随着雨水涌进城里来。寻常百姓不敢出城,纷纷闭起门来。因为东城门外不断的哀嚎无论是在白日还是夜里都十分瘆人。尸体堆积如山,离家已经没有人手来清理。虽然城中有百姓热心出来帮忙清理,但是力量也太过微小。各家弟子的亲人们在雨中扒拉着尸体,一个一个地去翻看,一声一声哭号着。
“烟霞庄颜敏及一百一十五名弟子,共一百一十六人,无一幸存。”
“沧澜山共一百三十七名弟子,无一幸存。”
“西沧郭家郭仪及一百二十名弟子,共一百二十一人,无一幸存。”
“离家弟子共两百六十四人,仅八人幸存。”
“离家所募江湖人士一千零五十九人,仅三人幸存。”
“白家精兵共两千人,仅十人幸存。”
“怀竹峰陈怀义,身死。”
杨浩然心里反反复复默念着这些人的名字和数字。这是他与家贼较量的第一场战,可是所有刀子都扎在了别人身上。白寂安排老管保护他,倘若城破,老管会想尽办法护送他出城一路南下去往青州。他在离家厢房里待着,那些人在东西两道城门外,豁出命去为他杀敌。
他闭上眼睛试图去消化这些生命带来的沉重感,可城门外一声声凄惨的悲鸣一次次将他拉了回来。泪水涌出眼眶顺着高仰着的面庞滑落。
那些惨死的各家弟子,那些无人收尸的骑兵,哪个不是他的子民?这一战,杨家赢了,中沧保住了,可其余各家哪家不是输得彻底。
那些数以万计鲜活美好的生命都死在了波诡云谲的朝堂之争中。
唐庚和离浩负伤过重只能在床上修养,白寂勉强能下床行走。程缘缘受了轻伤,但为了医治受伤的众人,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城中大夫与她不眠不休在桃园中熬药,讨论不同药方的疗效。
“用这个蒙上口鼻。尸体在水里泡了两天,皮肉腐烂恐怕会产生疫病,所以拖拽尸体时一定要小心。”
虽然杨浩然很快转过身去,宁苏还是瞥见了他脸上的泪痕,“要不你还是回去帮缘缘姐捣药吧,她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没事的。我能忍受得了。你身上还有伤,注意不要碰到伤口。”
雨还在倾泻而下。离家的小厮侍女尽数派出去城门口清理尸体,但人手不足根本清理不完。于是离风带着离落、离雪、流星、杨浩然以及几名弟子,能动弹的都出来了。他们披着蓑衣在东城门清理尸体。雨下得太大,尸体无法掩埋和焚烧,但是一直堆在城门口百姓日常进出不得,所以暂时先清理出一条路来。
渐渐地有百姓披着蓑衣加入进来。大家没有过多言语,一边沉默着替死者哀悼,一遍祈祷着雨停。
待雨变成蒙蒙细雨,众人终于清出一条路来。哒哒的马蹄声响起来瞬间牵动了众人的神经。
雨雾蒙蒙中两个人骑马慢慢靠近东城门。等近了些,众人才看清来人是黄立和一名中年男子。
黄立跨坐在马上,右手握着缰绳,左手提着不知什么东西,用布裹着,底端凝着红色的液体。他神情恍惚,离雪喊他好似听不见一般。
另一名男子一身盔甲,威仪不凡,看见城门口成山的尸体也面不改色。他下了马,向众人问道:“借问一下,离家怎么走?”
听到来人打听离家,众人心里皆是一惊。
见众人一脸严肃防备,那男子本想绕过众人。一看见杨浩然手里的金镶玉腰牌,立即下马快速向杨浩然走去,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高声道:“赤旗军副将高武,叩见殿下!”
杨浩然直接问道:“沧州那边怎么样了?”
高武犹豫着看向旁观的其他人,回道:“殿下,我们还是借一步说话吧。”
杨浩然说道:“无妨,你直说吧。这里只有百姓,没有叛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