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当然鼓励他行利民之事,但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固有发展规律,随意改变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顺天而为不仅要顺应天道,也要顺应世界法则。可容安的师尊在收养他时,便教导过他,“道友们都说,修行,并不是为了改变这个世界,而是为了让世界不改变我们。阿安,但这样我们修行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时那位容貌已经永远定格在二十来岁的渡劫期修士,看着懵懂的幼童,轻轻地揉了揉他脸蛋,温声继续说,“莫要被天道和法则禁锢了自己,有时逆天而为,也并非坏事。”
他后来,便一直遵循师尊的教诲。
当然,如果容安还是维持着曾经半步为仙,肉身成圣的境界,自然不会将这种代价放在眼中——那些穿越星海来到他的世界的异界人改变世界发展的代价,也是闭关中的他在承受。
不过这个没有神明的世界,自然不会有谁来替如今的容安承担代价。
“如果不是需要用灵力抵消法则的惩罚,我现在应该已经能再次飞上天空了吧。”容安略带怀念想着,但还是蹲下身,捧起一把深黄色的泥土,柔软的触感和略带植物芬芳气味可以证明,这片土地水肥平衡,相当的肥沃,相信今年也会有好收成。
也许他希望登上世界的巅峰,但那是在万民安乐之后。
老农凑近后便看到容安确实没有踩在种着麦子的地方,微微松了口气,才问道,“你是其他县的农官?”
自从夏县的某位农官在自家田中实用这种耕作方法,当年亩产增加了一斛后,全县的农官都在自己负责的乡中推广这种方法。这种耕作方法是将宽一步、长百步的一亩地,纵分为三甽三垄。甽深一尺,宽一尺;垄台垒土高出耕地平面,也是宽一尺。
农人们将种子播于甽中,当麦或稻苗长高时,不断挖拨垄土,培固甽中之苗的根部,这样可以让秧苗根耐旱抗风。在第二年时,甽、垄互换位置,可以调节地力。二牛三人按照这样的方法耕作,每年可耕五顷地,亩产量比以前的耕作方法耕种的田地可增加一斛以上,偶尔有中田甚至可以增加两斛或更多一些。
县官早在确认了这种耕作方法能够增产后,便呈报给所属的郡中,又辗转递交至咸阳。早在两年前,秦国便开始推广这种耕作方式,只是绝大多数基层农官都不大识字,口口相传又不得要领,所以临近县的农官偶尔会来夏县体察。
老农自觉知道了容安的身份,县里所有的农官都是徭役的一种,眼前的年轻人是贵族,但又要服徭役,大抵身份不是太高,想到这老农彻底放松下来,原本因为紧张而微微挺直的身躯又重新佝偻了起来。容安从田地里翻身跃上田垄,也没有顾忌小腿和衣袍上沾染的泥点,随便用手拍了拍,便顺着老农话说道,“我见今年这边的水土不错,今年应该是个丰收。”
“最近这些年少有征战,小子们也只是做一些稳固县城的徭役,地里劳力多了,就算雨水不太好,靠人力抬水也能勉强有个收成。更不要说前几年县中组织人手拓宽了水渠,很多旱地也能浇上了。”说起这个,老农蹲下身子打开了话匣子,“若是今年没有战事,再攒一年粮,我家便能去县中换把新镰了......”至于其他,比如攒钱买头牛什么的,是想都不敢想的。
“你也可以看看我们这的灌溉,容氏的贵人们和县官一起修了新的汲水辘轳,如果你们县也有河流,也能修这个,省力了不少呢!”
老汉并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容氏的少主,自顾自得和容安说起最近的农政,容安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站在老汉的身边,细细打量着他皲裂的双手、沟壑纵横的面庞,敛目凝神倾听着他的声音。蹲着的老农比他矮了不少,可莫名的高大。
晨风携带着植物的香气拂过容安的头顶,又掀起树木的沙沙声,鸟儿在第一缕晨光照向大地时开始歌唱,田间的土地也散发着泥土的芬芳。
当神明为凡人低头时,万物都在为他喝彩。
说到兴起处,老汉还攥了把地上的土,呵呵的笑起来,“哎呀,要是能再多开些田,就能换些羊乳给小孙子吃了。”
容安也学着老农的样子蹲了下来,将手插进被犁的松软的土地中,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纤细的手指在深褐色土地的映衬下,白的发光。
沙,沙,沙。
像是在叩动大地的门扉,又像是在开启一个新世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