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看着容安,察觉到他并不是在开玩笑,又将目光投向治粟内史,年近半百的治粟内史是法家出身,从入朝以来就没听说过降税,但他还是认真思索了一下,随即又摇摇头,“不知太史何出此言?”
容安习惯性用手敲了敲案几,并没有拿算筹或是竹简,只是口算道,“如今既收田租,又出口赋,因为农具是改变亩产,所以我们只算田租,那么就是十二税一。”
嬴政皱了皱眉头,很快反应过来,在治粟内史还没开口的时候接话道,“假设如今亩产十二石,那么实际收粮一石,而运用新的农具提高耕作效率,不论是增加耕作面积还是提高亩产,从结果上来说都是增加了产量。若先生所言不假,那么最少可以成倍于如今。”
他伸手示意想说话的治粟内史先不要开口,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那么亩产二十四石,如果降税三成,最终税收也可收上来一石六斛。”
“王上所言甚是。”容安微笑着点点头,又看向治粟内史,“所以,最终不过是明降实增了。”
嬴政在心里飞快的算了一下,便对治粟内史吩咐道,“还请卿尽快写个章程,下旬的大朝时再与三公,众臣商议。”
治粟内史刚想说,为了解决开荒而缺少粮种的问题,他们必然是在农具派发前就开始降税,不是最后还是影响粮价了吗?可王上显然已经不想听这些,所以也没有开口——左右,最后三公会提出这点的。
数日后,大朝。
如今礼乐轻简,又非每年一度的大朝会,所以与会的有司并没依礼在宫门外折腾,只在章台宫的大殿内依官职就坐,等王上前来罢了。
三品以上的官员皆着绿袍,又带高冠,一眼望去并不容易分辨,坐在廷尉下手的李斯微微抬眼扫了一圈,心中有些遗憾没有找到想找的人,便暗自作罢。
今日朝会的议题,他早自治粟内史官署的属官处得了消息。吕相新举荐的太史,就官不足月余便谏言更新农具,今日便是因推行农具,王上决定降税,才召集百官,共商具体章程。而早在入宫前,在坐的所有官吏都已经拿到了治粟内史拟定的粗浅条例,以备参考。
李斯师从荀子,即使如今非儒家弟子,对儒家典籍思想也颇为熟捻,在他看来,如今降税,颇有儒家所言‘仁君’之举。
他皱着眉头,在心里暗暗摇头。如今大秦正是积极东进之时,王上一但亲政,朝中定然会商议进军东方诸国之事,若王上真想要效仿尧舜也当在一统中原后,而不是现在。
李斯想的入神,没有发现斜前方有一个目光投向了自己。
上卿甘罗有些犹疑的瞧了瞧在自己下手不远处的李斯,又与察觉到他视线,抬头与他对视的廷尉互相点头示意后,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自秦王政三年,他因功被拜为上卿后,这些年他并未出任具体的官职,常朝和每月的大朝他也多是称病不来,这次按时参加当然也是因为讨论降税的事情。
只是还有一件事,他颇为在意。
今年初时,王上决定驱逐朝内出身他国的客卿,为日后进攻东方诸国做准备,而当时尚且是客卿的李斯献文劝诫,这才让王上收回成命,而他也一举由客卿升为廷尉左监。
甘罗如今虽位居上卿,却也不过十九,放在平常贵族人家甚至还未加冠,自然不逃不过少年心性,他拜读过李斯那篇《谏逐客书》,对李斯其人颇有耳闻,只是从未见过,如今好不容易来朝会,自然要仔细瞧瞧。
“嗯咳。”
一旁的老太傅眼看自己身边的少年上卿,咳嗽了一声然后低声提醒道,“上卿莫走神。”
甘罗连忙拱手行礼,端正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