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不觉得凡人与仙人有何差别,更何况在梦中见过那些冒着滚滚浓烟和热气的巨大钢铁造物从凡人手中诞生后,他更对终日守着书库的修道者们嗤之以鼻——如果可以以凡人之躯,比肩仙神,又何必仰望仙人?
在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后,嬴政并没有追着容安继续去问所谓长生,而是用手敲了敲案几,决定给予容安同样的坦诚。
“寡人时常做梦,梦中有御剑而行的仙人,也有坐着蒸汽飞艇的凡人。寡人困惑,此梦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不知先生可否解惑?”
一直平静从容的容安这才睁大了眼睛,不自觉的直起身子,而他的眼中银光流转,脸上已经没有属于人类的情绪波动,看上去更像是一尊精致的雕塑,但他的大脑却没有停滞。
嬴政身上没有穿越时空的气息,所以并不是在睡觉的时候被拖进了他的世界,正如嬴政所说,那不过是个梦。
容安在观察他,他也在打量着此时的容安。
嬴政知道这是修士们精神高度集中的表现,而等级越高的修士眼中银光的亮度越高,甚至有很多高阶修士眼睛已经无法恢复到正常状态,为了避免伤人,时常闭着眼。但因为在梦中他看不清人脸,所以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银色的眼瞳。
虽然并不感到畏惧,但他也不愿这种骇人的银光长时间注视着自己,于是笼着袖子反过来安慰容安道,“那不过只是梦境,先生不必紧张。”并且在容安收拢神情,重新变回那个温润的年轻人后,继续说,“寡人确实对长生之道不甚关心,只想请问先生,梦中那些机器,能否造出来?”
容安在确定了嬴政没有被自己的世界影响心智,便收回了探究的目光,恢复了往常的平静温润,在确定了嬴政并不将每日的梦境当作困扰后,他便伸出手轻轻敲了敲案几,语气温和的说,“王上既然亲眼看过那个世界,自然知道,那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寡人以为,仙人自有仙人妙计?”
容安笑着摇摇头,心下感慨果然不能对太了解自己世界的人多加隐瞒。其实帮助嬴政提高大秦的生产力和生成技术,将蒸汽造物在大秦的土地上重现,对于容安来说虽然有些挑战世界的法则,但代价并非不能承担,更何况收获定然是得道成仙,可他还是顶着嬴政急迫的目光,温声说道,“王上,改变并不一定是好事。”
他冷静的说道,“对于一个国家,君王,乃至最底层的百姓来说,新鲜的食物、繁华的街市、日新月异的生活都不是最必须的。”他从案几上放着的书简堆中将需要的找出来,展开递给嬴政,“稳定,才是最重要的。”
实际上,对于以农业为主的国家来说,科技的进步并不是最重要的。与以科技和商业发展为国家财富重心的时代相比,处于农业时代的国家稳定才应该是君主最应该追求的东西。
因为农业国家的财富增长主要来源于人口增长带来的财富总和的增加,也就是说,只要人口在稳定的增长,那么国家的财富就会因此而稳定增长。
甚至在容安看来,即使技术发展带来的短时生产力的增长,也会很快被时代人口增长和吏治发展所裹挟的洪流所消耗,最终重新回归一个不温不火的地步。
他确实需要帮助民众获得更好的生活,来积累灵力,从而重新修道登顶飞升,但他也非常清楚,这个世界的所有人,他们的人生、他们的未来并不是自己飞升的工具。
所以,他才会这般冷静的将改革的利弊告诉嬴政。
嬴政将容安递过来的书简随手放在一边,并没有去看,而是郑重的看向他,“先生在书简中写得很详细,寡人已经看过,先生不必再重复。”他神情严肃的直视容安,“先生既然修道,一定活了许多年,所以寡人不知道先生究竟是怎么看待凡人的,但寡人可以明确的告诉先生,寡人的江山,寡人的臣民,是不会被改变压垮的。”
“或者说,如今寡人所治的天下,才是最适合变革的时机。”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容安,将谈判的主动权拉回到自己身边,“如果寡人猜的不错,先生如今恐怕也无力修行?先生在乡野教书,也是为了些许功德吧。”
“那么,为什么不助寡人成就大业,去求一个安邦定国的大功德呢?”
嬴政拢着袖子站起身,衣袍下摆在他身后扬起一个优雅的弧度,又缓缓落回地上,“先生问国之所求当为安定,那如今六国纷争难道就安定了?”
“先生方才所说的话,都是建立在已经有一个完整安定的国家之上。但这个世界的百姓,自尧舜至今,只知分封,从不知何为统一的帝国。如今大争之世,在寡人看来正是改革的好时候,因为如今百姓并不知道稳定统一的国家究竟是怎么样的,没有人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那么,寡人就让他们看看,一个强盛的大一统的国家,是什么样子的。”
嬴政看向容安的双眼有着骇人的光芒,他微笑着向荣安伸出手道,“先生,可愿助寡人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