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合令现,意味着所颁布的宗命无转圜之地。乾云大陆人界宗门百家纷纷出动,自四面八方向梁岱府及边境聚集。
大战一触即发,各宗开始奔忙布防、商议战术。
菡萏自从与众人达成诛杀九霜的共识,连续数日深居简出。
云程曾在安排布防时远远看过他一眼,夜深风露重,菡萏独立在占星台,仰首望天上繁星。
那是裳娘故去的第二天,菡萏容颜未变,夜风吹动着他的衣衫,云程能感觉到,菡萏周身所散发的气息不一样了。
云程最初见菡萏,觉得他像生锈的刀刃,时刻以待锈迹殆尽,显露锋芒的那一刻;而如今,菡萏似风雨欲来的海面,一举一动昭示着他内心深处的动荡。
当时云程诸事缠身,只匆匆一眼,无暇深究。
若是云程现在再对上视暗室中菡萏的双眼,恐怕会心悸。
幽室内烛影闪动,菡萏眼眸深邃如镜湖,空洞无光,仿佛天地无可留恋。而拖拽阻挠他离开的,是足以搅动山海的恨意。
所爱之人灵魂无可栖息,日日在他耳边哀嚎,罪魁祸首在人间逍遥称王,叫菡萏如何得安宁?
与裳娘重逢又分别后的每一分每一秒,菡萏都在幻痛。在那些足以把他整个人撕碎的痛苦中,菡萏与日俱增的不止对九霜的恨意,还有自毁。
他一遍遍诘问自己,如果当初九霜落魄受辱时他没有动那该死的不落忍,如果他能早日看破九霜孤苦表皮下的阴鸷,看清他孺慕目光下的恶毒,也许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
究其根本,是他误将豺狼当幼犬,一点一点豢养了恶狼的野心,交付信任,无形中变成愚昧的爪牙,终至家破人亡。
他又何尝不是帮凶?
恨意使他苟延残喘,也在撕扯着他下地狱。
菡萏凝望着莹莹烛火,他身侧放着一把短匕。
匕首通体漆黑,无任何点缀,十分普通的模样。唯有刀尖处,微微弯曲,弧度顺滑自然,尖峰锐利在暗色里依旧闪着微光。
菡萏垂眸拿起墨匕,没有一丝犹豫在手腕上划开一道足有一寸深的口子。匕首削铁如泥,刚刚触及皮肉便见了血,在菡萏力道加重下,血肉层层剥落,皮开肉绽这个形容词被生动的呈现出来。
同时,他的伤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愈合,几乎能看见血肉组织疯长的模样。
这是九霜加注在他身上的禁锢,菡萏无法自戕,他人的伤害只要在九霜承担的阈值范围之内菡萏也不会有性命之危。
这不是九霜尊师重道,过去许多年的讨好纵容也不是九霜有多么爱护他这个师傅,而是因为菡萏早在一切开始之初、恶果萌芽之前与敓蛊共命。
纵使九霜使遍浑身解数,但菡萏特创的共命之法他始终没有找到破解之法,哪怕最后九霜同敓蛊缔结契约两者共生,也无法改变菡萏的生命高于他们的事实。
菡萏生,敓蛊活九霜活;菡萏死,敓蛊亡九霜亡。
九霜最厌受人掣肘,偏偏因为共命不得不与敓蛊、与菡萏绑定在一块。
最初他也曾天真过,通过伤害自己妄图伤害九霜。但被九霜识破,给他灌了汤药,将他的痛感提高数倍,远超于常人。
菡萏受伤不会死,但会痛。
而这痛,于九霜而言不过皮毛,于他却是刮骨。
傻事他已经做过一次,不想再做,菡萏已经很多年没有割伤过自己了。
但眼下,他生生剜下一块肉,剧烈的疼痛让他窒息。
菡萏撑不住,悄无声息的趴在地上,连呼吸都在颤抖,胸膛轻微起伏着,满头冷汗粘湿黑发。
在墨刃的特殊加持下,菡萏伤口愈合的速度渐缓,痛苦也更加绵长。
菡萏慢慢眨眼,他的左臂血流如注,艳红的血落到砖石缝隙间晕染开,不断向外蔓延着,就像一个倔强的少年不甘困顿四处闯荡走出一条条血路。
不知看了多久,菡萏轻声而短促的笑了一下。
这是这么多年,他少有的感到自己还是一个人,而不是什么不死不灭的怪物。
左臂的血很快流干,菡萏嘴里含了粒丹药,惨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两分血气。
但菡萏对自己的刑罚没有结束,他眼睛也不眨的割下右腿的肉,流血、半愈合,接着是左腿、最后是右手。
到最后,再多的补气丹也救不了菡萏的脸色,双唇乌黑、面颊青灰,就像被吸干了精血,事实也确实如此。
菡萏流的血量,若没有九霜的禁锢,早就要了他的命。
菡萏的素衣被染成粉色,身下的血线密密交织,他勉力坐卧着,食指沾血在青砖上画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