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第一反应便是拒绝,他并不想要参与到魔子不死不休的争斗中。日后无论魔王是谁,他都会认真辅佐。
但是九霜一番话打动了他:
“大人,我今日拜师,并不为那个位子,只是想活下去。我是半魔,血脉有损亏不可能成为父王那样强大的魔,也注定与王位无缘。我一直浑浑噩噩毫无希望的活着,不清楚哪一天就会死在兄长的手里。但今日,大人救我出蛇巢、替我解蛇毒,给了我一丝希望。菡大人,我的命就是这样吗?弱者就该死吗?我不信!我,想要活成您这样!”
九霜重重叩首,再抬头时,他眼里是没有掩饰的不甘和渴望。
后来数百年,困在一处漫漫时光无处打发时,菡萏会想,也许那个时候,是九霜唯一一次在他面前展露出真实的模样。
只是少年浑身是伤,单薄地跪在青砖上,虔诚地仰望着他。让菡萏错看了,误把饿狼当家犬。最终被狠狠地反咬一口鲜血淋漓,才发现獠牙一直在暗处发亮。
一时走了眼,让他后面数十年都蒙在鼓里,暗中教导九霜。
最开始只是想让他能够活下去,却在朝夕相处间交付了真心,甚至好几次明面上庇护他。
苍郦不是傻子,他能感受到最信任的手下和他不重要的小儿正在走近。
对此,他也曾敲打过菡萏:“我的孩子是什么样的货色我最清楚,没一个好东西。当他们坐上这个位子时,上面一定会有我的血。菡萏你不要参与这些,只有不偏向任何一方,在我卸任后,才能活下来。记住,千万不要介入。”
那是老魔王在爱子逝世后,为数不多的忠告和慈心。
只可惜当时的菡萏没有听进去,他以为九霜没有那个野心,他以为他们之间只是师徒。却不想不知不觉中,他们的关系在外人看来,便是菡萏支持九霜夺位的讯号。
他更未曾想到,九霜会这么大胆,偷练禁蛊,摄取了不属于他的力量,趁乱弑父杀兄。
那天宫变,菡萏不是无知无觉。
只是当时他已经阻挡不了九霜,他便以师徒情分要求九霜答应他,其他人不管,无论如何不要杀苍骊。
但是九霜没有这么做,不仅食言,他甚至用菡萏教他的咒术杀死了苍郦。
当菡萏赶到时,殿内到处是尸体,苍骊高大的身躯无力地倒在王位前,嘴角残留的鲜红昭告着一代魔王的失败和陨落。
九霜负手站在他面前,冷漠地俯视着他,是报复是快意,是惩罚苍郦数十年对他遭遇的视若无睹。
菡萏步履蹒跚,见到的是父子相残,而老魔王越过九霜,苍老的面容朝他露出了一抹笑意。
只在那一瞬间,菡萏置身冰原,凛冽寒意灌入全身,冰冻了经脉血液。
他跟随苍郦多年,知道他每一个神态所代表的涵义。
那笑意,是对菡萏识人不清的嘲讽,是对菡萏违背命令的震怒,更是对他背叛主子的惩罚。
菡萏想要解释,张了张口却无从说起。
九霜的本领是他教的,九霜偷练禁蛊的书是他写的,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
对于菡萏的惩罚没有结束,老魔王给予锥心一击:“菡萏,回家见你妻子最后一面吧。记住,记住你现在的感受。”
菡萏不清楚当时具体是什么感觉,他回家见到妻子的尸体,脑海中空茫茫的什么都没有,便晕过去了。
整整一月,魔宫每天都在死人,鲜血染红殿前阶。九霜肃清苍郦旧部,连同那些死侍,一并死在了他手下。
当菡萏醒来后,他甚至一时想不起前些日子发生了什么,直到九霜得到消息来到他床前。九霜身上沾染着血腥气,掌握他人命运的快感,刺激他每一个毛孔舒张,神情中亦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先生,你醒了!”九霜握住菡萏锦被外的手,邀功行赏道:“你睡了一个月了,这些日子听从先生教导斩草要除根,我已将所有的异己都清除了。”
菡萏直直望着他,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眼瞳异常深邃,他轻声问:“我的妻子安葬了么?”
九霜首先是茫然,接着才想起这回事似的,语气轻松:“先生放心,我马上着人去办。”
那就是还没有。
菡萏闭了闭眼,往日亲昵的称呼在此刻显得格外讽刺。
他抽离手,再睁眼时,眼底多了一些情绪:“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杀老魔王?为什么,不救我的妻子?”
是的,菡萏知道,其实九霜是有机会救下他的妻子的。
苍郦临终前当着他的面告诉他,便是在提示他九霜其人无心,不值得信任与托付。
现在菡萏只想弄个清楚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九霜皱了皱眉,他没想到菡萏没有理会他的成功,反而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计较。
“先生不是一向教导我,要知晓孰轻孰重。如果告诉先生,你必会优柔寡断。”
一个孰轻孰重,一个优柔寡断,轻巧解释了所有。
他妻子命轻,他王位权重。
菡萏心有千万条蛊虫在啃噬,痛得不能言语。他不受控地抽搐几下,俯身趴在床沿边,不停地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