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任何包庇的想法,只是宗门所有弟子我都有印象。就算你不信任我也可以看一下这本宗册,上面详细记录了所有在籍的鸿芜宗弟子,就算被除籍、死亡也会记录在册。你卷轴中人,我敢肯定不是鸿芜宗弟子。”
温钰说的宗册是一本堪称鸿芜宗人口谱的书册,封面洒金印花,展开,自鸿芜宗开宗起所有人员均会围绕阅读之人成圆弧形投现在半空,翻阅者滑动虚空即可快速阅览。
“那为什么那个畜生持有的丹药会有鸿芜宗特有的药纹?”
“鸿芜宗每年都会开诊布施,就算是平民百姓手中有宗内丹药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温钰眼神恳切:“你信我。”
黎离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冷着脸走近翻阅宗册。
确实如温钰所说,册子记录详实,就算是犯了大错被赶出宗门的医修都在册上,纵观全书,的确没有那个畜生。
黎离的手悬停在半空,心中数个念头闪过:若他不是鸿芜宗人,为何要冒名?中间人为什么又要骗他让他记恨这许多年?他与母亲当时只是一对流落在外连温饱都无法解决的母子,害死他母亲又为了什么?
他在疑云中迷失了方向,仇人居然披着层名宗外壳,一招金蝉脱壳让他多年所念成空。
“冒充庸医谋害令堂,其一是为了挑起你对鸿芜宗的仇恨;其二,令堂过身后,是否又留下什么财产、是否丢了什么东西,有没有可能是谋财害命?”
温钰的一系列猜测引得黎离仔细思索当时种种:母亲弥留之际让他寻生父,他不愿;母亲又让他不要记恨那个医者,说自己本就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大罗神仙也难救。让他好好长大,不要被仇恨蒙蔽,那样不会快乐。
说完便在他的怀里合上眼,渐渐没有温度。
事后他知道想要报仇,就必须有与之匹敌的实力。他是一个孤儿,对方出生名门;他是一个普通的平民,对方是高高在上的修士。
一天一地,天壤之别。
于是,他拿着信物去了和鸿芜宗齐名的陵羽仙门,拜入剑宗门下;他钻研自己擅长的咒术阵法以此补平他开蒙晚、筋骨脆等弊端;灵力底蕴不够,他就日夜修习剑招,力争每一剑都精细无错处。
每一步他都走得小心再小心,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复仇。
可是,现在告诉他从始至终鸿芜宗都没有这么个人,那他该找谁?该恨谁?
黎离霎时像失去方向的船,在海上浮沉。
“中间人呢?那名牵线搭桥的人呢?”
温钰的话,如同刺破暗夜那一道石破天惊的闪电,在让他于苍茫海面上找到浮漂。
“小离,你母亲这病恐怕只有医术修士能治了,正巧我前些日子认识一位鸿芜宗的医修,那可是有名的医宗,我带你见一见吧!”
“小离,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这个该死的庸医,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你母亲并不能白死了!”
“我记得你娘不是给你留了一个信物吗?去寻你的亲生父亲吧孩子,你还小得借助他的力量。”
“陵羽仙门?竟是这样的大宗门!什么?他已经死了。没关系,叔和你一起跪,一定能求他们看在你父亲的面上收你做外门弟子。”
“小离,阿满的病更重了,我得带她去四处求医。今日一别,再见就不知何时了。叔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小离,既已成为修士,有些事就能大胆的做。不过在变强之前,你一定要记住蛰伏二字。不要忘了你母亲的仇,拼命变强吧,孩子。”
临别前,那人慈爱又复杂的目光再一次浮现在脑海。当初以为是不能再见的不舍,却不想是因为愧疚吗?
黎离几乎要站立不住,如果真的是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男人紧蹙的眉,眉间因为担忧而挤出深深的沟壑:“阿满的病……”
原来,是因为他的女儿啊。
原来是因为他唯一的女儿啊!
黎离跪倒在地,又哭又笑。
他真想感叹,多么无私的父亲,为了自己的女儿,害了另一个孩子的母亲。
明明他们做了十年的邻居,明明无论各家有多么艰难都会给对方留一块粟米面,明明相互扶持过了那么久。
母亲给阿满做过衣裳梳过发髻,男人带他练拳教他认字。
在他心里,男人何尝不是父亲呢?
却原来,他和他母亲在对方心里不过是可以舍弃的棋子、利用的筹码。
黎离抬眸,眼睛红得快要滴血,他的手深深陷进潮湿的污泥,他反而握紧了那团泥土。
但是,凭什么?凭什么他和他母亲是棋子、是筹码,他要掀开棋桌,成为上坐的下注之人!
黎离直起身,手腕的红绸被黑泥染的发黑,他脸上褪去所有表情,只有那双眼还残留着恨意和狠戾,面对温钰担忧的眼,他的语调出奇的平静:“我不会相信你,也不会相信他。真相,我要自己去查。在所有事情清楚之前,他也好,鸿芜宗也好,都脱不了干系。”
“好,你去查。”顿了顿,温钰仍旧道:“若这让你痛苦,不如停止。你母亲,也只希望你平安快乐。”
黎离转身,留下一句话:“纵使剔骨剥皮之痛,我亦不悔。”
日升月落,春去秋来。
树上的叶子黄了又黄,落了又落,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温钰游历了大半的乾云大陆,手中著写的杂记从薄薄的几页纸变成厚厚的一扎,他将手稿整理一番,动身走出大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