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再次恢复到了平淡无波的状态,阿玲顺利升入初中,甘蓉的小摊位也经营得红红火火,她很会做生意,来来往往的大半都是回头客。
那天,阿玲像往常一样蹲在小板凳上写作业,面前的电视上在播报当天的新闻,甘蓉难得空闲,在厨房忙活一家人的晚饭。
“轰动全国的‘梅姨案’已于10月20日上午9时在云州省高级人民法院一审开庭,”播音员的声音紧张而严肃,“被告人潘冬梅犯罪事实明确,犯罪情节恶劣,证据确实、充分,一审被判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对此判决,潘冬梅表示不会上诉。”
镜头拉近,屏幕被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所占据,如果不是出现在新闻上,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年逾七十、暮气沉沉的老太太是犯下如此大案的主犯,从她犯下第一起拐卖案到站上法庭这天,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之久。
“以潘冬梅、冯兰、贾杰为首的多人犯罪组织,多年来在全国流窜作案,以牟利为目的,多次实施拐骗、绑架、贩卖妇女儿童,被害人共计七十三人,这背后是七十三个家庭的悲剧,如今,涉事嫌疑人均已被逮捕归案,却仍有三十六名被拐者下落不明。”
说到这里,画面切进一张寻人启事,上头有照片和名字,有失踪前最后出现的地点,还有报案人的姓名及联系方式。
阿玲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电视上这些照片,突然皱起了眉头,站起身来,一路小跑到厨房:“妈,你快过来看看电视!”
甘蓉正在切菜,一个不稳,便在食指上划了一道口子,血珠子渗出来,染红了刀刃。
好像……冥冥之中在预示着她什么。
跟随着急忙慌的阿玲走出去,甘蓉看到了幼年时的自己出现在了电视里的寻人启事上,可下方的名字却是薛萍两个字。
那一瞬间,种种不属于她的记忆骤然从脑海深处席卷而来,她飞上了云端,又一头栽倒在地,甘蓉觉得头痛站不稳,下一秒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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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是在那时认识了新搬到江台的姚卓娅一家的。
姚卓娅出身高知家庭,八十年代被公派到苏联攻读工程学硕士,在莫斯科认识了如今的丈夫,并先后生下三个孩子,回国后直接进入江台最好的大学任教。
这似乎是令所有普通人艳羡的人生,如果甘蓉不知道她的身世,也只是会和旁人一样赞叹两句,茶余饭后多些谈资罢了。
可她知道了,这些原本都应该属于她的,抛开那些耀眼的光环,姚卓娅不过是偷走了她人生的贼。
薛春来的病逝,是姚卓娅回国的原因,也是致使邓琴华患上阿尔茨海默病的诱因,甘蓉不知道该怎么让薛家放弃光耀家族的归国高级教师,去认回一个贫穷的菜市场小摊贩。
姚卓娅穿着一身体面的羊绒大衣,栗色卷发烫得一丝不苟,她从钱包里摸出来一张整钞,微微笑道:“姐,给我来两斤茼蒿菜,钱不用找了,我在这附近几家市场都逛过,就属你家的最新鲜,我家里人也爱吃,以后你要搬家的话,可得提前和我打声招呼啊!”
甘蓉下意识地在围裙上蹭了蹭手,才去帮她挑了把最新鲜的菜,对于她轻快的玩笑,也只能尴尬地扯一扯嘴角。
甘蓉知道真相,可站在这样的人面前,却还是会不自觉地自卑起来,这种自卑带着嫉妒和不甘,让她抬不起头,却又攥紧了双手。
第一次尝试在蔬菜里下毒让甘蓉连做了好几天噩梦,她不敢和任何人多说话,尤其是面对彭婉时。
可渐渐的,她发现并没有人发现任何异常,反倒是姚卓娅更加频繁地光顾她的小摊位,她放下了戒心,开始尝试着与姚卓娅拉近关系,姚卓娅本人也并没有什么架子,会很亲昵地叫她‘姐’。
而丈夫早逝,母子不合,身体日渐衰弱,却也都是认识这个‘姐’之后发生的事。
“姐,我生病了,”姚卓娅那天过来找她,手里捏着市民医院的病历单,她脸色苍白,早就不似从前的神采奕奕,她的精神已经开始崩溃了,“是尿毒症,医生说要终身透析。”
甘蓉就知道,这事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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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按时早中晚祷告三次,三个月后,把这张符烧了,兑水服下,并在午时将身体浸于符纸水中,虚日鼠童子会消除你的业障,届时你的病即可大好,母子关系也可得到缓和之机。”
道士递给姚卓娅一本书和一叠黄色的符纸说:“把这些符纸贴在家里阴气最重的地方,比如浴室里,记住,这三个月内不能和任何人有直接接触,不能出家门,也不能让任何人进入你家,否则结界破除,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甘蓉把姚卓娅带到大渠沟村的时候,她已经病得十分消瘦了,眼皮肿得厉害,她向学校申请提前办理了病退,如今每天在家养病,行动不便也不大出门了,每天见到最多的人除了医生和护士,也就只有照料她的甘蓉。
她将信将疑地接过东西,第一反应是看向甘蓉,寻求她的意见。
甘蓉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这位大师我也是有缘认识的,你还记得我和你提起过吗,阿敏从小到底体弱多病,我带他来见过大师以后,现在已经很少再带他去医院了,再说……现在透析也已经不管用了,不如换一个方法,兴许就能救你一命呢?你不是一直盼望着活到那三个孩子愿意回来看你吗?”
几年来的循循善诱,姚卓娅的心理防线在哪,甘蓉比她更清楚。
“……好吧,”姚卓娅点点头,她枯瘦得眼窝深陷,看了眼道士,又看了眼旁边的村长高建为,“我需要给多少?”
“一切随心。”道士颔首说。
高建为拿到那十万现金的时候几乎两眼放光,反反复复、一张一张地数过去,他笑呵呵地给了甘蓉三万,让她有这种‘生意’再来找他,殊不知,他放出去的不是摇钱树,而是个会把警察钓来的鱼饵。
把姚卓娅送回家离开时,姚卓娅抓着她的手不让她走,她恳求道:“姐,你明天一定要过来,我现在只有你了,哪怕不见面,只陪我说说话也好!”
甘蓉点头答应,只觉得包里的三万块拿着烫手。
回到家时,阿玲和阿敏还在学校,安静的客厅里却坐着个俊美的年轻男子。
见到他,甘蓉并不惊讶。
青年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蓝色的眼睛在夕阳下泛着宝石一般迷人的光泽。
“你的计划进行得很成功,姚卓娅很快就要死了,”甘蓉走进去,在离青年几米的地方停下,“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你会帮到我一个大忙,当然,我也会履行我的诺言,实现你的目的,”他狡黠地轻笑着,语调讥诮,“So, it's a win-win on both of 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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