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梨花开得格外好,一朵挤一朵压得枝条颤巍巍的,风过时,终是承不住了,窸窸窣窣抛下白茫茫一片,恍是落了场春雪。
择走藏入姑娘青丝间的花瓣后,裴宁轩垂眸,目光温柔停在身侧人磕磕绊绊正拨弄琴弦的手上,失笑。
“错了。”
“……”姑娘微顿,泄愤般又拨一下,扯出一道尖锐琴音后才松手,“陛下,我音痴,不学了。天儿这么好,我们出宫踏春吧?”
“适才是谁踌躇满志说想学琴的?朕难得搬出琴,这才过半个时辰你就忍不了了?”
“那还不是陛下误会了我的意思,想学想学嘛,想想就行,又没说真的要学。”
“……”
习惯了她的强词夺理,裴宁轩只觉好笑。
笑过后,轻轻一叹,将人圈进怀里,牵起姑娘的手就要亲自教授。
“学不会这一曲,朕就罚你日日陪着朕批阅奏折。”
“现在不就是?”
“话本都不许看了。”
“哇,真恶毒。”
…
晨光从窗缝溜入,钻进帐子,慵懒歇在青年融开淡淡笑意的眉宇间。
纵使它很轻,但还是扰了他的清梦。
裴宁轩缓缓睁眼,并未急着坐起,而是默然望向帐顶,竟良久也难抽回心神。
明知不该如此,也无资格这样做,可他仍禁不住在想,若是一直留在梦中该多好……
直至推门声从外屋传入耳。
脑海里骤然浮起一张娇俏美人面,青年眸光微动,总算是心绪回笼。
他坐起身。
撩开帐帘,裴宁轩一眼见到的却不是预料中的人。
“王爷您醒了?”
对上主子失望的视线,叶羽脚步一顿,笑意僵了满脸。王爷这不会是还在记恨昨夜的事吧,未免也太记仇了。
“王妃呢?”
裴宁轩恢复如常,不理会他,顾自下床着衣。
闻话叶羽福至心灵,知晓和自己无关,顿时咧开嘴角。
“王爷,您这刚醒就找王妃,那何苦要分塌而眠呢?”
青年动作停下,又恢复,没接话茬。
“王妃一早就去皇后那里了,还说早食也在那边用,叫您不用等她。”
她不仅不回来吃早食,甚至临近离开行宫都未有要露面的意思。裴宁轩生生等到两个小婢子利落收拾好行装,又搬至马车上,叶羽拍拍手愉悦告诉他可以出发了。
青年沉眸看一眼空荡荡的屋子,才起身大步离开。
返程要路经普陀山,惯例皇帝是要上山入伽若寺清修两日的,佛祖之地不宜喧闹,是以行宫一众人再次分作两波,一波多是官员及其家眷,天未亮就动身回了隆京,另一波则是皇孙贵胄和有心留下礼佛的年轻人,晚些时候再出发,遇普陀山便止步。
彼时队伍已在行宫外整装待发,只等帝后到就即刻起身,裴宁轩行至马车前,并未如往常登车,就那般负手等在了车厢外。
叶羽正为此纳闷,后头同样等在车外的裴子景忽而出声。
“三皇兄放心,父皇若是瞧见你今日这般孝顺,心中定大为高兴,兴许也不追究纳凉宴之过了。”
这既是在讥讽主子素日不孝,又在笑话主子身上还背有过错呗。叶羽都听明白了,暗暗翻个白眼。
裴宁轩却只当未闻,仿佛不过刮了阵微风般,乃至连个眼神都不多给。
自讨了没趣,裴子景愤恨皱眉,正要再开口,不料几道人影骤地插进来。
“王爷莫不是在等我吧?”
行宫里栽种有几颗枇杷树,恰值结果成熟时候,黄橙橙挂满了枝头,分外诱人。然在离开前仍记得它们的,就只有没了老子管正恣意潇洒的洛荀和他那群狐朋狗友了。
裴宁轩扫一眼顶着满头绿叶冷不丁闪到自己跟前的青年,而后目光又落向他拿衣摆包起来捧在怀的枇杷,淡淡一笑。
“一夜不见,洛少爷脸又大了一圈。”
众人轰笑。
洛荀倒是不以为然,伸长脖子到裴宁轩跟前低声道:“我知道你在等谁。”
青年说罢大方地将一兜子枇杷示他,一脸好商好量的。
“这样,分一半给你家小王妃,你且捎我一程如何?我家老头子回了京,马车也没了,不想跟他们几个大男人挤一辆,你的马车宽敞,舒服多了。”
裴宁轩不多思量,伸手抓来一把枇杷,随即眯眼心安理得地笑笑。
“不行。”
“诶你这人、不讲道义!”若不是知这是给小王妃吃的,洛荀真是可惜自己那捧枇杷了。
青年瞪着眼忿忿离去。
不多时,皇帝也走出行宫,身后紧跟着皇后、公主和妃嫔,安子夜和上官宓正一左一右伴于皇后两侧。
刚迈出宫门就察觉目光,安子夜下意识抬头,结果望见正候在马车旁的青年。
她怔了怔,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你今日倒怎么改性了?”途径裴宁轩跟前时,皇帝停下多打量他这逆子两眼。
青年笑笑不应话,毕恭毕敬行过礼。
皇帝轻哼,再提步却是轻快不少。
“淑儿,你看你是想陪着姑母同乘一辆,还是……”皇后走近时也问。
裴宁轩闻言抬起眸。
“我自是最想陪着姑母了!”安子夜甜甜一笑,只是跟着又瞥了瞥对面的上官宓,收起好脸色,“可我同上官姑娘合不来,怕等下吵起来要叫您烦心。”
上官宓当即冷哼以应之。
“你们呀。”
皇后无奈摇摇头,轻拍二人的手背,“都是要做妯娌的人,还不早些学着好好相处,难不成日后要叫太子和王爷为难?”
余光瞟了瞟面色顿显难看的上官宓,安子夜挤出一脸不情愿,应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