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护驾!”
一声尖细嗓音划破夜风落入耳,裴、卫二人相视,拔地而起,往舱外疾奔。
安子夜歪了歪头,潋滟水眸里淌开茫然之色,却也麻溜爬起,一脚深一脚浅追在屁股后头跟了出去。
夏夜,湖上的风儿冷飕飕的。
她探出脑袋,猝不防就迎面被拍了一记冷风,两只桃花眼也散去迷离,终于看清,原是前头的画舫出了事。
那画舫比她们的更繁美壮丽,此时却遭变故,半边船身近乎倾进水里,烛火尽塌,船上人下饺子似的接连往湖里栽,惊叫响彻整个行宫。
她慢慢将眼睁大。
“嚯!翻船了!”
这不知是嘲讽还是感慨的一声,顺着夜风钻入裴宁轩耳里,青年回首,眉头骤然拧紧。
那丫头此刻正躲在卫信然身后,懵懂探出脑袋好奇瞪着湖面,毫不顾虑无端被她扯住腰带的卫信然死活,而那素日里神鬼不侵的小将军此刻竟也真像是被这样的娇弱小女子给扼住命脉似的,本就笔挺的腰杆绷得更是僵直。
一抹阴郁飞上眉梢,裴宁轩大步过去,长臂一捞将人扯回。
他举止蛮横,安子夜又没个防备,一时步伐不稳扑进他怀里。只是姑娘温软馨香的身子这么一撞,倒也刚好撞散了某人腾至胸口的闷火。
裴宁轩:“……”
背后陡然一空,卫楚松口气,暗暗扶正被扯歪的腰带,僵了许久的身子也终于得以舒缓开。再侧目时,瞧见相拥在一起的那二人,他默默收回视线,快走几步,一头纵入湖水里。
安子夜仍没缓过神,闻动静笨拙地转脸,可还未瞧清,就又被掰了回来。
她眨眼,忽而屈起一根手指头点了点那画舫,眯眼笑着压低声。
“王爷,船翻了。”
裴宁轩嘴角一抽,莫名觉得好笑。旁人若看了这幸灾乐祸的模样,怕不是要猜是她弄了这出。
借夜色遮挡,他扶在姑娘背上的手滑落下去,对着她腰间软肉轻掐了一把。
怀里人似有所触,迟钝地骤起眉。裴宁轩不等她开口埋怨,就将人推给了一旁的飞萤。
“照顾好王妃。”
“他掐我。”
“是。”飞萤应声,见裴宁轩主仆一头扎进湖里,惊得一颤,赶忙抱紧怀里还在控诉的主子。
*
倾翻的是皇帝那只画舫,也是行宫一众人的心,这夜是以动魄惊心和一地狼藉为终。
唯二没被此事干扰的,只有酩酊大醉的洛荀和半醒半醉的安子夜。
安子夜是后半夜才清醒,彼时屋外大雨倾盆,砸上头顶的琉璃瓦,噼里啪啦一顿乱响。
她攀着床栏坐起,捏了捏眉心,试图缓解那隐隐痛感。
“王妃,您醒了?”趴在桌前小憩的飞萤闻动静睁眼。
“嗯,什么时辰?”
飞萤上前撩起帐帘,“已是人定了。”
“这么晚……王爷呢?”
“王爷还在永仁宫前。”飞萤顿了顿,“正跪着呢。”
安子夜愕然抬头。
听飞萤所述,她才记起今夜游船生变,画舫侧翻,而那时船上还有正听曲儿的皇帝和一众妃嫔,是以惹出好大一场风波,虽说幸有裴宁轩携几位皇子及时入水救人,倒无死伤,可落水的毕竟是皇帝,裴宁轩又正好负责此次纳凉宴,故不得不一己承下所有天威,距今已在殿外跪候一个时辰余……
雨势滂沱仍不见削弱,似泠泠玉珠,映着廊下烛火,像团团快速翻飞的白绣球,砸进檐下缺口水缸里,又像银色细鞭,抽得那两株粉荷战栗不止。
飞萤端着醒酒汤折回,见主子倚靠在门前盯着大雨发呆,不由心急。
“王妃,还是进去吧,外头雨太大,待久了怕是会沾染寒气。”
“是啊,雨夜还是会有些冷。”安子夜感慨着,掸了掸溅得微微潮湿的裙摆,转身往里。
其实她也没全然喝醉,意识明清,船上的事也都记得,不过是有些控制不住口舌,还会将两世给混淆罢了。
一碗暖汤下肚,身子实打实舒适不少。
“画舫为何会翻?”
“据闻是船体进了水,皇上已指派卫小将军去详查。”
安子夜点头。
此事交给卫楚,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见主子不吭声,飞萤宽慰:“王妃放心,王爷到底是皇子,又救驾有功,皇上肯定会饶过的。”
“我不担心这个。”若这点罪都熬不过,裴宁轩日后又怎能坐上那等高位,只不过……
她又看眼窗外。
“王爷今夜还未喝药。”听顾嬷嬷言,裴宁轩惧寒,病根子是幼时受冻才落下的,只怕这一跪,病情得加重。
安子夜屈起手指轻敲桌面,正出神时,念春扣门而入。
“王妃,听闻您醒了,皇后娘娘吩咐人送来安神汤,说是饮酒伤身,让您喝了汤就早些睡下。”
念春说着又从袖中抽出一张字条,“洛少爷也送了东西。”
看一眼安神汤,安子夜摊开字条。
“至高至明日月。”
纸上墨迹未干,笔风洒逸豪迈,却隐隐透着些许疏懒,想来执笔人酒气还没散尽。
飞萤也跟着瞧,不解。
“洛少爷这是何意?”
安子夜淡淡一笑,就着烛火点燃字条,扔进安神汤里,静看火焰将字迹吞噬干净,很快湮灭,浮起一缕残烟。
“此诗还有下一句。”
至亲至疏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