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几重假山,背后视线才可算消弭。安子夜暂抒一口,松松绷久的脊梁,凝眸斟酌起适才那番交谈。
皇后言语间看似称赞裴宁轩,实则有心将截杀和亲队伍一事安之他身,自是对其并无善意。可既如此,又为何提议将亲侄女嫁给裴宁轩?
乾德帝膝下六位皇子,除储君早几年已定下太子妃人选,余下皆尚未婚配,尤其裴宁轩之上还有一个二皇子,若单为和亲,怎会偏偏择了他?
安子夜能想到的,是皇后早已视裴宁轩为威胁,才打算将邵淑安插左右。只是光这不足以令其大费周折,毕竟凭她二人关系,裴宁轩无可能信任邵淑,较之更适合做眼线的人有一大把,不必非搭上一个亲侄女。
其中定还有旁的利害牵扯,她暂时还参不透,也不愿过多细究。眼下最担心的,是下次入宫皇后可未必只想和她叙旧了。如今她倒像是那落入沸水里的鱼儿,待在水里是死,跃出水亦是死。
出了御花园,打发走宫婢,安子夜独自沿原路折回。
然抵至华章殿,却被告知裴宁轩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已离开。她懒得细问是出了宫还是怎地,谢过后,提着裙摆下石阶,径直离去。
头一次被贵人道谢,小内侍恍惚着抬起半颗脑袋目送那道明艳身姿,许久,才忽地一拍前额。
不好,他忘记寻个人给王妃领路了!
可再抬头,哪里还能望见贵人踪影。
宫门似海,萧墙万仞。
安子夜行好半日,猛一抬头,却觉顶上仍是那朵云,那片天。
别过脸四顾,碧瓦朱檐,丹楹刻桷,青砖墁地,厚墙重重,出宫之路仍遥遥不可及。一瞬恍是回到前世,她尚身处那只大得令人绝望的樊笼里。
憋了许久的怨气至此才彻底压不住,涌上心口,化作一声声对裴宁轩的痛斥。若是有人此时碰巧经过,或能撞见满脸怒意的姑娘叉腰独自走在青砖路上骂骂咧咧的“好景”。
“裴狐狸!裴黑心!裴狗……”
“皇嫂?”
骂得正起兴,倏尔身后一声唤,吓得安子夜一激灵,骤然止步,挂在唇畔的半截咒骂急急打了个回旋儿,猛吞入腹。
脚步声逼近,她闭了闭眼,缓缓落手叠在腹前。
待收拾好,朱唇轻抿,上扬至一个恰好弧度,才转过身。
来人是个绯衣玉面少年,尚未及冠,青丝束髻,发间别一根金麒麟镶玉簪,嘴角挂着和善笑意。
他容貌俊美,眉眼更是与裴宁轩颇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前者阴柔,后者却生得恰好。
反应过来自己竟是不自觉拿裴宁轩与人作比,安子夜心里更是不爽利。
不等她开口,少年先一步及近,躬身施了礼。
“子景见过皇嫂。”
裴子景,南乾四皇子,谦和知礼,六位皇子里最易相处之人。出府前,院中婢子对她如此评道。
安子夜好奇打量人。
“你认得我?”
“不瞒皇嫂。”裴子景和煦一笑,“适才碰见小内侍往这边赶,问后方知是急着来给皇嫂引路,我本也闲暇,就擅自将这事给揽下,皇嫂莫怪。”
原是为给她领路才追来,安子夜颇有些动容,可这也意味着裴子景怕是跟了她一路,不知刚才的话听去了多少。
幸而对方似无意追问,她便只当什么也未发生过。
“怎会,那就有劳四皇子了。”
安子夜含笑侧身,让少年先行。
她依稀还记得宫道,自己能寻摸出去,但毕竟眼下顶着“邵淑”的身份,初次入宫,没道理回绝。且对方追赶来,应是轻易难打发,就也不费那个劲了。
裴子景先她半个身位,侧掌示意了路前方一道门。
“皇嫂,去怜云殿可走此道。”
安子夜脚步一顿。
她知怜云殿是何处,当下也很快明白裴子景所想,莞尔摇头。
“我是要出宫。”
“这、听闻三皇兄是去了怜云殿。”
“我去马车上等王爷。”
见她笑眼盈盈,并无半点改道之意,裴子景眉梢一弯,也只能笑应好。
自认并非善言之人,故而安子夜路上也不打算主动挑话头,与少年维持一臂之距,安静跟在后。
直至少年轻松随意的话声先打破沉默。
“皇嫂觉得三皇兄这人如何?”
安子夜目光微挪,望向负手走在前的男子,裴家人苗子都不错,脸生得好,还有一副颀长挺拔的身躯。
“王爷很好啊。”她敷衍。
裴子景轻笑,“哪里好?”
“哪儿哪儿都好。”
少年闻言停片晌,才忽又接上,“那您为何还要唤他裴狐狸?”
“……”
他不仅听见,还说出来了!
安子夜眼角一抽,却还不算太震惊,早在裴子景突然那般问时她就隐隐抿出些苗头,登时淡定否认:“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