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当即把她们撂下,下阶迎道:“哎哟,是德庆大人,有失远迎。昨儿才听说封了贵嫔,上的玉册就送过来了?”
“主上喜欢,谁又管得着?”德庆到了檐阶底下,两手分别扫了扫袖子上落的雪粒,随口问道,“老祖宗这几日好些了没?没到兴庆宫这两日,主上可是未曾按点用过饭。”
内侍凑过去悄声道:“今早上还念叨主上的身体呢,老祖宗嘴硬心软,你还不知道吗?”
德庆呵呵笑了笑,“那赶巧了,主上命我把玉册送过来,再在老祖宗面前说几句好话,让老祖宗消消气。哦对了,这些箱笼里是些玉器衣裳,主上想借老祖宗的手赐给贵嫔娘娘,你可别一时忘了,入了兴庆宫的库房。”
内侍挤挤眼,“这可是头一回。不过老祖宗未必见得要主上操心这些,宫里进人,还是主上亲自纳的,老祖宗嘴上不说,心里其实高兴,只是觉得一下子就升了贵嫔,太抬举了。”
文令仪垂头听着,雪落在身上不自知,还是德庆偶然向阶下瞥了一眼,觉得有些眼熟,问了句道:“那是谁?”
内侍笑道:“不知哪里来的,要求见老祖宗,我给挡了。德庆大人别看着这些不相干的了,快随我来,去见老祖宗罢。”
德庆却越看越觉得心惊,忍不住探出半个身子,问道:“可是文娘子?”
文令仪轻抬了抬眼,看过他后,复然垂下,“既然太皇太后事忙,想来民妇无幸相见了,告辞。”
德庆在后拦之不迭,连叫了几声文娘子。
内侍也慌道:“德庆大人,那是何人?”
德庆叹了口气,“下回她来,你最好还是通报一声,就算不看在她本人面上,也得谨慎些,她与贵嫔娘娘还有一段干系的。”
虽然在他眼中,主上对这文娘子的关切比所谓的贵嫔娘娘深重得多,只是主上似乎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说话间,殿门扭开了来,青雉送了个人出来,德庆微微一诧,却也退在一旁,叫了句“辛娘子”。
今日的兴庆宫可真是个多事之地,走了个宋国公主文娘子,又来个昔日的太子妃,大司马辛岳的女儿辛娘子,名叫辛夷的。
德庆与她打过交道,知道她最是张扬跋扈,虽然被送回辛家后改了些,根底上的性子是改不了的。
今日的辛夷却格外温驯,与青雉拜别之后,向两个阉人略点了点头才走上四面围拢的肩舆,由四人抬着向宫外而去。
德庆不由松了口气,转头对就站在门前的青雉笑道:“我替主上来给老祖宗请安,还请松松门把罢!”
青雉掠了他眼,似笑非笑道:“先别说请安,请罪罢,老祖宗念叨着打殿下的时候你没拦着,好生记了你一笔帐呢!”
德庆抱头叫冤,“那时我不在主上身边,这也能怪得上吗?我若在的话,指定是抢着替殿下挨这一顿鞭子的!”
青雉笑道:“很好,那便是你料到了却事先躲了,罪加一等……”话没说完,东南角上的滴漏响了响,她忙收了笑意正色道,“快进来罢,别堵在这了。到老祖宗进药的点,我得赶快叫人去催催。”
……
辛夷在肩舆上想着老祖宗应允她的事,心情十分松快,想不到这般轻松就让她应了爹爹相求的事。
但一想入宫后的名分,又有些沮丧。
竟然只是贵人,而不是皇后之位。
当初她作为堂堂太子妃被人送还给了辛家,面子着实被伤得厉害,在姐妹面前一度头都抬不起来,终日躲在房里不见人。现在既是再度入宫,心里便想把面子成倍挣回来,别白受了那些委屈。
但形势比人强,她年轻时不懂,如今年纪大了,倒懂得了几分。谁都耗得起,她耗不起,反正后位无人,不如入了宫再做打算。
三夫人之一,加上家里的支持,勉强也算是皇后之下第一人了。
辛夷一面想,一面又恨起拓拔宪的无情,一点儿夫妻之情都不念的铁血之人,简直没有半分温度。
恨着恨着,又想起他的脸和冷情的深眸,不知怎么,脸上生起了燥热。
其实他也不是一直都无情冷血的,只是……
“娘子,到了。”
她下了肩舆,改乘自家的马车,正准备走时,透过还未合拢的车门看见一人款款而来,身上气度仪态像极了记忆中的某个人,不由微微瞪大了眼,停在了当地。
怎么会是她?
她不是应该早就死了吗?
辛夷悄悄开了车帘,注意着那人以左手提裙,上了另一辆车。
不是她?不然拓拔宪怎么会让她离开宫中?当初她的好丈夫可是为了她要废除祖宗传下来的去母留子旧例,后来在老祖宗力阻下才不了了之。
在辛夷的记忆中,这已经是拓拔宪最宠爱的一个女人了,她甚至还见过两人……
乾圣九年,春。
洛阳刚下过一场雨,路上湿滑不堪。
辛夷本不欲出门,兴庆宫的青雉却亲自到访,要她劝太子殿下明早同她一并到兴庆宫请安,口吻不容拒绝。
辛夷不清楚什么缘由,这些日子老祖宗和太子殿下似乎有了嫌隙,太子殿下已经久不到兴庆宫去了,便是东宫众臣劝了也不改。
这可不符向来修习汉礼、举孝道为先的太子殿下的作风。
好奇之下,她便带了侍女馥丹到了东宫,抱了几分看戏的心情。
听说太子殿下在书室,便朝书室走,越往东宫书室走,越是可以感受得到的死一般的安静,从游廊上还可见些许宫人走动,变成到了书室附近不见一人,连一直在拓拔宪身边的德庆也不知躲到了哪里。
也许他不在书室?
辛夷心怀疑惑,不知不觉也放轻了脚步慢慢靠近。
还未走到书室门口,先听见了一道哑闷低沉的声音,说着“睁眼看看,除了你我,这里再没任何人”,富有磁性,还带了些哄意,听的她心口猛跳几下,蹙眉想着自己并未听过这样的声音,难不成是哪个胆大的内侍奴婢趁殿下不在,借着书室偷情?
不待她缕清头绪,书室里已是传出了缠绵之声,光听着便能想见唇舌如何激烈交缠,扑出的吻息如何炽烫肌肤。光是这一点动静,仿佛就胜过她所经历过的所有。
她心跳如雷,脸红了大半,正好又蹑手蹑脚走到放下一半的直棂窗附近,便先壮着胆往里瞧了瞧。
这一瞧,却差点吓破了她的心胆。
只见一只黝黑有力的大掌托在散着如瀑乌发的脑后,强势压着一个身着坦领罗衣、裸臂裹了翠蓝披纱的女子靠向自己。
女子身形姣好,翠蓝披纱半褪,堆掖在了臂弯,越发显得她不胜娇弱,推拒的力量也显得微乎其微。
可还是能从衣料不间断的摩挲声听出她在挣扎。
男人似乎也知道她还是难以适应,箍在她细柳腰际的健壮臂膀轻轻顺着玉背抚揉,算作安慰。
辛夷咬住下唇,带了些期待往上看,想看清这个男人到底是谁,竟能叫她看一眼便生了些念头,想着能不能召入帐内陪侍。
等看见男人头顶上那象征储君的白玉冠随着主人微微俯就,她一下捂住了嘴,差点就惊叫出声。
原来不是什么内侍,而是向来不近女色的大魏太子,成婚两年也没有碰过她的丈夫,在光天化日之下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索吻!
旁人见了这样的场面,也许会说是在用强,可大魏太子并非普通人,只有别人追着讨好他的份,怎会有用强之时?
只怕是男女间玩的把戏罢了!
更加定睛细看,发现那女人腹上已经有些隆起,似怀了身孕,被吻得躲不开,只能软软地落在男人臂弯间承受一切。
她想起自己送到东宫的数十女奴,说有一个专宠的已经怀上了殿下的孩子,豁然开朗,却又异常愤恨。
他待她冷淡寡情,待这等下作狐媚之人却是另一番面孔,丝毫不知廉耻!
正要从前面不远处书室大门冲入打断他们,陡然间,一双陷于欲|望的深眸发现了她,警告之意瞬间勃然,仿佛发怒的雄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