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妤将那枚玉哨擦干净,含在嘴里,鼓着腮帮子吹气。
“呜——”
清澈的啸响传了很远,像是一声悠长的鸟鸣,在山林间激起一片喳喳的回音。
灰蒙蒙的天和黑色的云常年统治着这里,白日的山看上去与黑夜区别不大。
行于林间的路人总要提一盏灯,或拎一个火把在手里,才能不至于跌到山涧里去。
朱妤手里提着一盏莲灯,鸟头杖嘴里衔着灯绳,看不见在灯芯是什么,但在灰暗阴冷的林间,却一直稳定地散发光芒。
有看不见的东西飘了过来,阴冷的风慢慢拂过,吹在脸上,令人直打哆嗦。
朱妤轻轻眨眼,看向莲灯边显形的小小影子。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半长的头发梳成两个小小的麻花辫,两只手凑在莲灯旁,仿佛取暖一般。
朱妤弯腰,手掌轻轻抚过她的头顶,“该走啦。”
女孩神情恍惚地抬头,脸上又有一丝惊异,看了看自己的手,又试着去牵她。
她确确实实碰着了一只手,带着活人的体温和触感,忍不住牵紧了一点。
“姐姐,你的手好暖和呀!”
朱妤笑了笑,牵着她慢慢朝前走。
等她走出这片无妄坡的树林,身边小小的虚影已经消失了。
幽蓝色的火焰又从她的影子里爬出来,飘到她身边用细细的嗓音说:“府君,已经送走了。”
朱妤吹着玉哨,轻轻点头,没有别的吩咐。
它等了一小会儿,看无事可做了,就高高兴兴地飘走,钻进山里玩。
阿日善现在不再叫她的名字,再次见到这些幽都的居民,它们都把她视为萨米奇纳的继任者,称呼她“府君”。
朱妤尝试纠正,努力了一段时间后放弃了,随便它们爱怎么喊。
开始在往生堂工作之后,她终于抽出时间来探索自己新得到的力量。
『死亡』的权柄只是概括性的说法,就像钟离除了驱动岩元素,也能使出很多不同法术。
朱妤只要愿意,她同样能学会并使用那些术法。
要说幽冥之魔神的力量最大特点是什么,大概是德德玛的幽都和萨米奇纳的三百阴兵。
那些在很早之前死去的魂魄,入住幽都之后,逐渐被『河』侵染,如今已经不再被提瓦特的地脉容纳。
这些鬼魂活在魔神相互征伐厮杀的年代,生时经历的苦难太多,死后并不向往重新做人。
萨米奇纳还活着的时候,他们会在七月半的中元节跑出来溜达,通过魔神的记忆分享尝尝新鲜的食物和酒水,观摩一下人类的时尚新潮流,又快快乐乐地回幽都改造自己的房子。
它们不会畏惧阳光和活人,能轻松地飞到远方去传递信息、观察情况,成为她的眼睛和耳朵。
萨米奇纳从不驱使活人,他只用鬼魂为兵,那追随他数千年的阴兵,都是他最初的信徒。
除此之外,所有溟烛人死后都需要服役百年,随他四处征战。
这些幽魂和他一体同命,只要魔神不死不灭,魂灵就不会消散。
据说魔神战争时,他手下的亡灵大军出征,如蝗虫过境般铺天盖地,声势浩大。
除了璃月和花帕,鲜少有魔神扛得住他的进攻。
前者是因为仙人异兽众多,后者是用了蛊术。
朱妤想,按他们的说法,这些鬼魂应该都能称为眷属吧。
但她用不着这么多人,不过是幽都子民还是阴兵,反正每天三个名额,大家轮流出来透透气,顺便帮她干点活。
玉哨声一声接着一声,起承转合,被她吹出一支璃月民谣的调子。
有风催动林海翻涌,呼呼的风声扑在她脸上。
滋啦。
很轻的一个声音,仿佛不知何处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了。
哨声停了下来,魔神抬起了头朝远处眺望。
她那双蓝色的眼睛里闪动着冰冷的光芒,目光从山与河间转过,仿佛一寸一寸审视着这片大地。
那些柔软的、属于人的情绪从她身上消失了,只余下冷酷的审视。
感知到她的心情,阿日善飞速地溜回来,恭恭敬敬匐在她的脚边,“府君,有何吩咐?”
她伸出手,幽魂化为轻烟缠绕上她的手臂。
眼前的一切慢慢失去了颜色,仿佛有浪声翻涌,朱妤一步迈出去,从此岸步入彼岸。
她站在生与死的边界里,抬头打量眼前的“茧”。
边界是虚幻的概念,无边无垠,没有上下左右之分,就算是魔神本尊,也无法完全掌控这里。
唯有出现异动,朱妤才惊觉这片浓雾里,藏着一个她不知道的东西。
那个茧上有一道裂隙,沾染了她熟悉的气息,更有幽冥之魔神与木之魔神的力量残余。
朱妤想起了很多年前,在荻云里做的那个梦。
三位魔神曾聚在一起密谋。
古歆杀死了萨米奇纳,或者说他自愿被杀死,用来交换了某些东西。
阿茹娜带着溟烛人叛出花帕时,只带走了萨米奇纳一部分的尸骨,那寄宿着他的灵魂和残留的力量。
那消失的一部分尸骨被用来做什么了?
又或者说,一个普通少女带领一群老弱病残逃出魔神的领地,那到底是她太过神异,还是某位魔神有意放纵呢?
还有木之魔神……
朱妤回忆着其木格和她说过的话,咀嚼着这位魔神的权能。
繁荣,新生。
阿格雷斯和古歆创造过一个新生命,那是一场实验。
新生的躯体,死去的灵魂。
朱妤已经想明白了,她不再停留,追着仅剩的气息,又回到了现世。
那是沉玉谷的某座山里,她刚刚踩实了地面,就听见钟离的声音。
“乌兰塔娜。”
朱妤抬头看去,钟离从林间走出来,显然是和她一样察觉异样,第一时间赶来观察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