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璃月港外近郊处。
临时搭建起来的木台子分别放在六个方位,围成一个半圆,空出台前一大片空地。
黑压压的人群就聚在这片空地上。
烈阳灼眼,不加掩饰地直落在身上,就是一层细密的汗从背上滚下去。
即使如此,离去的人依然很少,反倒时不时有人从远处匆匆赶来。
来得晚的人抢不到好位置,就只有在后面寻棵树爬上去张望。
隆兴茶楼常驻的说书先生张裕偏偏抢到了个靠前的位置。
这还要多亏他早早就跑来露营排队,才能在开始之后抢到头几个的位置。
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在这样的烈日下熬着是痛苦的。
但就算热到头晕眼花,张裕还是坚持了下去,努力朝台上伸长了脖子。
见到有人上去,他顿时激动地往前挪了一步,脚一动眼前就发黑,随即身体就歪下去。
等他再醒过来时,已经被人挪到了阴凉的树荫里。
张裕一时发愣,立马想起自己的要紧事,一翻身坐起来。
“哎哟!我这是——”
一看那几个大台子,人都已经散了不少,太阳滑到山间,这一日竟然就这么结束了。
张裕懊悔不已,却听见旁边有人走过来说话。
“张先生,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张裕抬头一看,微微吃惊,“哟,朱姑娘,钟离兄。哎呀,我这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走过来的是一对青年和少女,青年俊美高大,少女明艳照人。
张裕认得他们,这是一对新婚的夫妻,今年春天才搬到他家附近。
他们没有租房住,倒是很大手笔地买了相邻几家的房子,然后打通了中间的墙,将旧房子拆了重建,修了一栋顶漂亮的二层小楼。
但修楼也用不着那么大的地方,他们那一个街坊的房院本来就宽阔,三间房子还能带一个大院子。
既然手头如此宽裕,又想住宽广些,为什么不直接搬到绯云坡那边去?
张裕去他们家里拜访过一次,发现那多出来的地被分成好几块,一块是花圃,另一块种了各种各样的树,里面居然还有稻妻移植过来的雷樱树,金贵得很!
据这家的男主人所说,那都是他的妻子种下的。
包括这片树、这片花、树下打的秋千、连屋后的马舍和里面养的好马,全部属于他的妻子!
所以他必须买这么大的地方给她用。
张裕听得震撼,忍不住又问:“那你就没点什么爱好?”
主人家领着他到另一边的仓库去,张裕先是被里面的白骨吓了一跳,又被半仓库的怪石嶙峋噎得够呛。
这么大的家里,似乎就只有这半仓库的石头是属于这位丈夫的。
张裕那天恍恍惚惚地回去了,决定再也不去这对夫妻家做客。
奇奇怪怪的。
但除了这点奇怪外,他们为人却不错,尤其是名叫朱妤的少女性情明快开朗,没多久就与左邻右舍混熟了。
她的丈夫钟离是张裕说书时的常客,来了之后就点一壶清茶,一份点心,坐在那里听人说一下午的书。
虽然不如朱妤那么热情,但张裕发现他意外地博学多识,连张裕自己都不能肯定的传说,他却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懂得鉴别古董的真伪好坏。
时间长了,茶楼里也有许多人和他熟识起来,还常有人捧着得来的古物请他做个鉴定。
也有人邀请他闲暇时一同出去聚会畅谈,但一律都被婉拒。
张裕有时觉得钟离精准得像墙上挂着的枫丹机械钟,每天一到点他就要回家。
无论多少人挽留他都没用,他会打包一份新出炉的莲花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人。
朱妤有时也与他一起来听说书,她每回一来,自认和钟离混出几分交情的熟客都会识趣地避开。
毕竟这个时候的钟离兄,他根本不理别人啊!要是凑过去说十句都没有一句回应,那不是怪丢面子的。
但在张裕的印象里,这对夫妻却不像是会关心这种盛事的人。
那天公告一贴出来,整个街坊都轰动了,热闹了好长时间,到处都能见人在七嘴八舌地讨论。
只有钟离和朱妤不关心这个,张裕回家时还见他们出来散步,状态跟平常一样平静。
他这么疑惑了,也就这样问出来了。
“本来也没打算来的,只是听说今天人很多,钟离怕出什么意外,就来看看了。”
张裕恍然大悟,没有在意他这个邻居为什么那么在意现场的安全问题。
他只在意自己为什么偏偏那么倒霉,错过了正事,少了这些素材,这几日他又要拿什么说书呢?
大概他的沮丧太明显了,钟离出声道:“这只是报名截止,尚未正式开始。”
张裕也想起了这事,勉强打起精神,“唉,我这也是没办法,换作从前谁能想到有这事……”
事情还要源于两个月前,总务司在公示栏发出告示。
岩王帝君面向璃月全境,广纳人才,选拔七星,能者居上,来者不拒。
这消息一传出来,迅速扩散,远到沉玉谷都听说了这个消息。
如今执政的削月筑阳真君和统领千岩军的腾蛇太元帅及几位夜叉大将,即将卸任退位,他们手中的职务如数交出,又被岩王帝君分为了七个领域。
从今往后,璃月的执政者,再也不是仙人,而要换作这被称为七星的七个人!
要不是岩王帝君还在头顶撑起一片天,璃月众民险些要以为仙神要舍弃他们了。
许多人看不懂帝君说的“还政于民”是何意,更多人为这个消息动了心。
这是从未有过的盛事,帝君别具一格,给每人一个公平的机会!
不仅是来报名参赛的人,连围观的民众都是一个可怕的数字。
每个走上台报名的人都会经受许多挑剔的打量,看看这个人是否有资格成为他们未来的统领者。
听说这也是帝君老人家的意思,为将者应当临阵不慌,若是连承受民众审视的勇气都没有,又有什么能力承担起七星的重担?
“这个,不是我的意思。”钟离说。
今天他们没回家,因为接下来都要关注七星选拔,朱妤索性锁了门,对外宣称他们回老家,暂时从人前消失一段时间。
晚上他们就住尘歌壶里。
住壶里的好处是,这里的一切都是钟离造的,他只要动一动心神,就能指挥那些东西自己开火做饭。
钟离总是有些生活实用的小法术,不需要亲自动手做家务,不知道是闲着无聊钻研的,还是被她逼出来的。
反正洗碗的活归他,洗衣服也归他,洗菜切菜扫地……朱妤有点不好意思,决定还是表示一下,把做饭的活揽下来了。
但今天她彻底偷了个懒,坐在他身边听到这句话,没忍住笑了。
“这么坏的主意,一看就是君意想的。”她说,“那家伙心黑呢,你把工作丢给他,他肯定要偷偷报复你。”
说是七星选拔,实际只选拔六人,天枢星的位置被内定了。
这个位置至关重要,需要掌控全局,为璃月的发展把关规划。
钟离不轻视任何人,但他知道论心思缜密和目光长远,就算是削月做得也不如君意好。
他代古歆直接管理花帕已有数百年,经验丰富得能把一众凡人碾成灰尘,熟悉人性,为人也不软弱,手段更加狠厉,很适合镇场。
从仙人执政变成七星执政,一定会使璃月人产生心理落差,为了尽量弥补这种落差,钟离选人甚至没有局限在人类的范畴,选拔只求人才。
但君意把自己关起来坐牢,不知道钟离是怎么说服他出来干活的。
出来也不算完全自由,很信守承诺的前花帕首领要求以后给他建一个大屋子,非特殊情况他就在里面办公起居,休想把他叫出去一步,算是继续履行自己的承诺。
钟离询问过山主的意见,灵渊勉勉强强同意了。
于是在他没有重新把自己关起来前,钟离把选拔的执行工作全部扔给了他,当起了甩手掌柜。
君意好像没抗议,但是据他身边打下手的小吏说,天枢大人一边干活一边骂岩王爷,骂得非常歹毒刁钻,你不能说他骂了,但你又知道他在骂谁。
没见过世面的璃月人一下子大开眼界,那些对岩王爷的不敬之语他们都不敢复述,所以其他人都不知道他具体骂了什么。
钟离听说了,但不在乎。
干活就行。
至于暗搓搓扣个黑锅过来,只能算是君意的常规操作。
但筹备七星选拔这件事,钟离很早就开始了。
朱妤没有问过,因此很有兴趣现场看一看选拔过程。
领取了考题之后,考场反而不在璃月郊外,分散在璃月港的不同位置。
他们先是去看了天玑星的选拔赛。
天玑主掌教育文化,非常考验个人文化素养,因此报名竞选的人也最少。
钟离带着朱妤站在屋檐上,隐藏了身形。
朝下看去,身边的少女咦了一声。
钟离顺着看去,发现在一众考生里,有个白发的身影最为显眼。
他穿着打了补丁的宽袍,握笔的手上爬满树皮一样的曲折,连那张脸也像树皮一样饱经沧桑,一头白发梳得整齐,两只小眼睛眯起来,专注地看着考题。
令朱妤惊讶的原因是,这是一个老人,真真正正的凡人,他的老迈不掺一点水分,桌子边放着一把拐杖。
钟离看了一眼就估算出他的年龄,“六十有余。”
他也是在场唯一的老人,对手都是青壮,因此围观群众都盯着他看。
老人不受影响,他答题的速度有种不符合年纪的利落,显然这些对他来说得心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