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主看她确实走远了,提起的心放下一半,忍不住问:“你当真要按她改的方子来?”
朱妤还在专注地看纸上的字迹,性情爽快的少女完全不觉得不对劲,“我们素不相识,那位姑娘没必要害我呀,而且她医术确实很厉害。”
灵渊就回忆了一下刚刚的话,有些担心,“你身体不好吗?”
“我只是注定比常人短寿罢了,这只是我应付出的代价。”朱妤冷静地回答,甚至还朝她笑了笑,“灵渊小姐,还请你替我保密。”
*
她们在僻静的山间找到一个水池。
朱妤按着顺序把药材一一放进去,等到月上中天,到了时辰,她才在山主的看护下解开衣服,走进池子里。
灵渊礼貌地移开视线,等她将大半个身体都浸入水池里,才掉转身躯,留意四周的动静。
水温偏凉,又仿佛带着彻骨的寒意,渗进她的皮肤又化为奇妙的暖意,在全身游走。
朱妤有些昏沉,脑袋一点一点地垂下来,仿佛要睡着了,又仿佛回到了母亲身边。
帐篷里的火堆噼里啪啦地响,火光映着母亲的脸,炉子里的奶茶沸腾了,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她浑浑噩噩地想,是阿娘在慈爱地抚摸她吗?
阿娘温柔地问:你为何还不跟我走?
朱妤抬起头,看见阿娘身后站着很多人,每个人都有一张她熟悉的脸。
他们都亲切地朝她招着手,要她过去,与他们在一起。
那是她梦寐以求的地方,从离开的那天起,不是一直想回去吗?
她恍惚着,仿佛又站在了那条河边,只要向前一步,跨过此岸。
只要再走一步。
“我还不能走。”她说。
那缠绕在耳边的窃窃私语仿佛都停住了,逝去的人在彼岸看着她。
“我不会跟你走。”她又重复了一遍。
那条河又流动起来,淅淅沥沥的潮声更像落雨,又像巨大的梧桐叶上聚拢的露珠,带来雨林的清风和花香。
离开森林的时候,是谁将那朵花给她的?
她想不起来那个人,但她说过她会回去,要一起再去看月莲的盛开,夜间绽放的帕蒂沙兰会引来妖精么?
【森林会记住的。】
【——会等着红色的花儿回来,一起参加无忧节。】
花朵的新蕊初放,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孩正整装待发。
她记得发现其木格的身高已经超过她的时候,是个明媚的早晨。
孩子的成长速度远超她的想象,她在不断长大,不再会连一式剑招也接不下。
在与武神的日常对练里,她曾经举起武器,斩出凌厉的一击。
那天钟离拿着被切断的木刀看了很久。
他说:“或许有朝一日,她能触碰天空。”
现在猎熊……对她来说已经不难了吧?
就好像这间小小的院子忽然间小得已经容不下她了,朱妤因此想要建一座新房子。
她都和钟离约好了,新的屋子建在哪里,又要布置什么。
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绝对不许他搬进来,不过仓库倒是可以建得再大一点,一人一半的使用权,很公平吧?
她在去年冬日的尾声里还画着新居的图纸,等着这个春天开始一段新的旅途。
啊。
她突然空前地清醒,似乎有一粒种子掉进田里,像是过了很久,又仿佛转瞬间,在她心里开出了热烈的花。
“我喜欢他。”她说了一遍,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钟离。”
河在她面前静静地流淌,听着这无人可知的少女心事。
“他那么好,我怎么会不喜欢他?”她轻轻地说,“我早就想清楚了,是你蒙蔽了我,对吗?你想带我走,可我不会走的。哪怕只剩几年、几月、几日,我都想好了,我余下的时间要全部拿来爱他,察哈尔娜仁的女儿,不做胆小鬼。”
那水声就渐渐缓下去,仿佛时间与空间再次流动起来。
有无形的声音说:可你终究会来的,我在这里等你。
哗啦。
她猛地从水池里站起来,把旁边探头探脑的山主吓了一跳。
“我见你方才似乎睡着了,正想唤醒你。”灵渊解释道,“你如今怎样?”
身体似乎轻盈了很多,朱妤抓握了一下手,感觉像是有使不完的劲。
她转身对山主灿烂地微笑,“我很好,我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