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中,所有人都被隔绝开来,除了紧挨着的人,再远点就看不见了。仿佛是突然从天而降的巨云团,把整座院落包裹腹中。陆辰淼只能看见肖长悦,他天潋出窍横在身前,另一只手把怀里的人箍得更紧。
另一边祁樾没有丝毫慌乱,扶着慕青晷站起来,躺久了身子都麻了,他舒展几下筋骨,看了眼手里捏着的鹅卵石,此刻正发着微光。
祁樾举起石头挥舞数下,四个小厮循光找到他,又看不远处若隐若现的青光,知道是陆辰淼的天潋,祁樾指了指:“长悦他们在那边,陆少主这会应该十分警惕,淡定点儿,别跟他打起来了。”
果然,当两名小厮走到陆辰淼面前时,后者第一反应就拿天潋对着他们,一副蓄势待发的状态,却见两个人并未对他出手,且手里还各抱着一坛水,哗啦啦往头上一浇,抬手用力搓洗,清水带下脂粉黑黛,一番熟练操作,两人的面孔焕然一新。
陆辰淼见状皱起眉头,心里有所惊讶,但并未因此放下警惕。
“陆公子,他们几个是潜伏在叶湫派的卧底,都是自己人,不必这么紧张。这漫天大雾是掩护我们离开的,出口在这边,具体的情况,等我们出去了,再跟你细说。”祁樾知道陆辰淼警惕心很重,料他不会轻信这两名“小厮”,干脆由慕青晷搀扶着过来解释。
陆辰淼意味深长地看了祁樾一眼,以往只觉得此人吊儿郎当极不靠谱,现在看来远没他想的那么简单,难怪能混迹江湖多年,没有狼狈不堪地滚回家。他收回视线,轻轻背起肖长悦,后者浑身滚烫久久不散,贴在陆辰淼宽阔挺拔的背上,才走几步,他就有些汗汵汵的。
肖长悦没有完全昏迷,意识沉沉浮浮,其间睁开一条眼缝,矇眬中,鼻边是陆辰淼颈间的白兰香,身侧隐约看见慕青晷扶着祁樾走,最后,浓雾里好像走出一名鲜红华裙的年轻女子,就又浅浅晕了过去。
再睁眼时,就是纵横交错的房梁,他正躺在床上,掩盖在被子下的双手紧紧抓着床单,额间凉飕飕的,出了薄薄冷汗。
他刚才好像做了个梦,天地血色,烈火燎原,尸横遍野,遍地都是血森罗,凄厉嘶喊不绝于耳,有一双眼睛盯着他看,又是那只凰鸟,既诡异又神圣。
与此同时,他好像有一段十分痛苦的感受,身体里血液狂躁,仿佛要冲破血管喷发,百骸如同撕裂,识海地动山摇,神识颤抖,直到那双目光退去、消失,然后梦醒。
肖长悦大口喘了一会气,才慢慢从那种惊恐里走出来。好像自从在界吟圣山,不小心炼化那颗血粉砯后,一旦睡眠不好,这种噩梦就会乘虚而入。
他摸了摸后颈,那里的印记有一股酸胀温热的感觉,是刚灌输完玄力不久的表象。他蓦然睁大双目从床上弹起,环顾房内四周摆设,都是十分陌生。
这是哪里?
不对,更令他担心的是,陆辰淼不会发现他藏在后颈的印记,从而知道他一直隐瞒的事了吧?
肖长悦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屋外很安静,没有一丝喧嚣,只有风拂枝叶和鸟语,蓦然不知那鸟受到什么惊吓,声音戛然而止,扑腾翅膀飞走了。
肖长悦刚要穿上鞋去屋外看看,就有人从外面推门进来。
陆辰淼端了碗汤药进来,苦味一下就充满整个房间,他穿鞋的动作才到一半,抬眼看来人时,由于身子还比较虚,猝不及防一阵眩晕。陆辰淼见状立即放下药碗,眼疾手快地上前把它搀住。
肖长悦有些心虚,鼓起勇气看了眼陆辰淼,神情和平时并无二致,才稍稍放心下来,听后者说道:
“你损耗过度,刚输补完玄力,身子还很虚,醒的又比较快,更应好好休息,躺回去,喝药。”
分明是命令的口吻,肖长悦却听出几分柔意,关键是从陆辰淼嘴里说出来毫不违和。他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但不禁在心里偷偷感叹了一下,陆辰淼这般话音语气,真的格外动听。
不过很快,他还是听出端倪,刚输补完玄力?难不成陆辰淼发现了他后颈的印记?!眼下陆辰淼越淡定,肖长悦越感觉忐忑不安。
感受到后者目不转睛的视线,陆辰淼慢慢扶肖长悦躺回去:“怎么了,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肖长悦连忙否认:“...没有没有!话说这里,是哪儿啊?”
陆辰淼给他掖上被子:“一处隔绝世外的幻象空间,十分安全,叶湫府的人找不到这里。”
“幻象?”经历薰山村一事后,肖长悦对这两个字格外敏感。
陆辰淼:“嗯,放心,对我们本身没有影响。”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肖长悦想问什么,只是后者还没问,他也不会主动提起。就在昨日,他们被一位陌生女子所救,到这里安顿好后,祁樾就把来龙去脉详细告诉他。
前夜,祁樾去绫仙阁找绫仙圣打探情报后,顺带商量了对策。绫仙圣久居邻疆,收敛锋芒,因此鲜有人知他的修为程度,实则已经达到大修颠覆。早在几年前,潺娘与叶湫派往来后,绫仙圣就察觉叶湫派日渐不同于前。为查明原因,他找到入眠堂主枯骨爪,花重金雇了几名幽隐,易容潜入叶湫府。前几年都没发现任何异常,直到最近,许是到了时机,府内才逐步开始有了动作。
祁樾找上绫仙圣时,恰逢她打算撤回那几名幽隐,可意识到祁樾等人呆在叶湫府凶多吉少,就顺便把他们也带了出来。
只是不曾想这么一顺便,竟带出一场动人心弦的大型认亲戏码。肖长悦昏睡了整整一日,不知道其间发生的事,陆辰淼回想起来都在心里唏嘘不已,麦芒掉进针眼里,世上怎会有如此凑巧的事,一夜之间,他对肖长悦的认知就经历了一番革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