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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庭富针缝一样的眼睛却射出狠辣精明的光,缝隙中浓黑的瞳仁滴溜溜在裴尊礼里脸上扫荡,贪婪地捕捉着他的紧张和害怕。
“什么……”裴尊礼觉得酒真不是个好东西。自己仅仅只是浅浅闻嗅,就被糊得脑子嘴巴都转不动了。
“你既然认识那么厉害的大妖,找几个小喽啰为自己出气不也是理所应当吗?”康庭富笑道。
“不是的你误会了!”裴尊礼矢口否认,“我不认识什么大妖,也没有想过找人报、报复你!”
“裴尊礼。”裴世丰的神情也阴沉如水,“康公子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他的意思。”裴尊礼连连摇头,看向父亲的眼神带着最后一丝祈求。
“如果是因为那一脚让你怀恨在心,我很抱歉。”康庭富故作惋惜道,“但你也不至于找妖兽来害我吧?我受伤倒是没关系,要是那群不长眼的玩意儿伤到了无辜的百姓那可就不好了。你说是不是?小少主?”
他刻意的怜悯虚伪无比,可世上总有那么些在权贵面前装聋作哑的人。
“如果我没猜错,康公子说的那两只妖,是白鱀吧?”裴世丰看向跪在地上的儿子,一字一顿道。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裴尊礼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
我知道你曾经救过鱀妖,和他们有交情。那么你找他们报复伤害自己的康庭富完全是情理之中,合理至极的事——父亲一定是这样想的。
“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根本不知道鱀妖会出现在城里。”裴尊礼哑口无言。在父亲面前他甚至做不到辩解。
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在他眼中都是逃避的狡辩。
“你真的不知道吗?”康庭富瞪眼道,“那就奇怪了。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她们无缘无故为何攻击我?”
他说着还故意抬起手晃了晃那道骇人的伤口,摆明了一定要为自己的受伤找到始作俑者。
“我看光在这里说也没有用,还是请公子带路,我们派人早些去斩妖除恶才好。”裴世丰终于抓住了最重要的事情,揉着额头道。
“已经抓不住了。”康庭富摆摆手,“都说了那两只妖一入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们现在去只怕是一根毛都看不见了。”
“那依公子看,该如何是好?”裴世丰问道。
康庭富笑了:“妖跑了,那就顺着踪迹再去抓不就好了?只是我这个人向来睚眦必报,谁若是伤了我,我定要百倍奉还。”
“所以?”裴世丰没听懂他的意思。
“所以,如果宗主抓到了那两只妖,还请务必交由我处理。”康庭富仰头道。
裴世丰抿了抿唇,几番想要开口否决,但余光瞟到一边淡定品茶的康承德后终是妥协了下来。
“只要公子能对妖兽严加看管,裴某也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裴尊礼攥紧了双手。他怎么会猜不到康庭富的用意。
这家伙,完全就是借刀杀人。利用伏阳宗斩妖的力量去捕捉他中意的妖兽,然后去满足他那个荒唐的“斗妖”欲望。
“父亲,可是……”裴尊礼开口想要再说些什么,可裴世丰一个冷眼就让他偃旗息鼓。
“住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裴尊礼一惊,刚准备低下头,裴世丰就踹上了他的肩膀。
“康公子所说之妖是受何人指使,待我抓到他们后自会审问。但在这之前……”裴世丰站到裴尊礼身前,看着吃痛蜷缩的他沉声道:“来人!把他押进沉鼍牢,在我回来之前不许任何人放他出来!”
沉鼍牢。是伏阳宗审问罪大恶极的凶犯时才会使用的地牢。
那里没有任何光亮,脚下是幽深的泉潭,头顶是蛛网般缠绕的锁链。
潭中有一只父亲多年前捕获的鼍妖。那妖灵识未开,身长百尺嗜血如命。而受刑之人就被捆在此牢上空,堪堪高于鼍妖起跳扑咬的高度。
无边的黑暗,庞大的巨兽。为的就是让人一步步被恐惧逼疯,直到承认自己犯下的错误。
裴尊礼刹那间连疼痛都抛诸脑后了,疯了一般扯住裴世丰的衣角。
“不要父亲!我不要去那里!”裴尊礼害怕到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你……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做出伤害……伤害他的事!”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呢?
裴尊礼只感觉手中的衣角被抽离,他无助地仰起头,看见的却是父亲决绝的背影和康庭富顽劣的笑意。
啊,原来不是不信,他就是故意的。
只是一眼,裴尊礼就明白了裴世丰的用意。
他在用自己向康家表态。
康家大公子受妖兽伤害属于他的掌管无力,为了弥补这个过失,他要找一个替罪羊先稳住康家的态度。一个身份得体但又是他毫不在意的替罪羊。
裴世丰再未转过头看他,只朝席间贵客躬身道歉,随后便带着一行人离开了庭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