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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玠和裴尊礼回到伏阳宗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守夜的弟子提着灯笼在山脚下来回巡逻,只要碰上在外游荡晚归的弟子,提起就押到钟长老处去领罚。
贺玠本来打算绕过巡守的弟子,直接带着裴尊礼飞回郁离坞。可他却拒绝了自己的提议,抱着满怀的点心玩具,猫着腰钻进了上山路另一侧的山林中。
“我知道一条路可以躲开那些人上山。”裴尊礼低声笑道,“只有我知道那条路。”
他脸上带着几分顽皮的笑,牵动着嘴边的鞭伤,又滑稽又揪心。
先前康庭富踹他的那一脚打翻了所有贺玠塞给他的东西,七零八落全都落在地上不能要了。裴尊礼当时就那样呆呆地看着地上,什么都没说,但脸上的愧疚和委屈不言而喻。
看到他咬唇憋泪的样子,贺玠当即就扯着他又去街上逛了一圈,将能看见的新奇玩意儿全都买了一遍,即使裴尊礼再三推脱说不要也强行塞进了他的怀里。
从街头到巷尾,贺玠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就让所有商贩记住了自己,大伙儿都在议论那个随手一挥就是上品玉饰的活菩萨。
裴尊礼说的路其实根本算不上路。不过是凭着方向感在满是树木和野草的后山抄近道,踏着遍地的荆棘艰难前行罢了。
贺玠在后面扛着糖葫芦架走得如履平地,还有闲心摘一根拿在手里边走边吃。可裴尊礼在前面就累得多了。
他年纪小,又因为经常吃不饱,个子比同龄人要瘦小许多。再加上怀里贺玠给买的东西,爬起山来哼哧哼哧直喘。
“要不我帮你拿吧。”贺玠实在看不下去了,觉得自己好心办了件坏事。
“不用!”他倔强地喘了口粗气,将怀里的纸包们搂了搂。
“小竹笋。”贺玠突然停下脚步叫住了他,“今夜回去早些休息,明日寅时去你屋子外那片竹林里等我。”
裴尊礼顿了一下,随后欣喜地咧开嘴笑道:“是可以教我用剑了吗?”
贺玠戳着他的额头道:“想什么呢?还没学会走就要飞了是吧,你知道我当年学伏阳剑法时神君让我悟了多久的剑谱才摸上剑吗?”
“多久?”裴尊礼眨眨眼。
贺玠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五十年。”
“五十年?”裴尊礼下巴都要惊掉了。这要是自己也悟上五十年,恐怕还没摸到剑柄就归西了。
“当然我知道你们活不了那么久嘛!”贺玠道,“但你小子之前自己跟着歪门邪道练的姿势和手法全都是错的,我得花时间大刀阔斧地教导你!”
他说着说着眉头紧蹙起来,想到上次见裴尊礼握剑时的姿态,觉得要改正的地方还不少。
学剑这玩意儿最是讲究童子功,他们妖寿命够长可以随意挥霍,但人类不行。若是小时候练剑的根都坏了,那他这辈子就是学破天,也不会有什么大成就。
有了贺玠这句约定,裴尊礼仿佛连爬山的疲惫都抛诸脑后了,一路脚步轻快地跑回到郁离坞。
“就送你到这儿了。”
从野路好不容易翻进伏阳宗后山,贺玠又算是发现了裴尊礼一个不为人知的能力。一路上提灯巡逻的弟子不算少,但他居然每次都能灵活地躲到掩体后面,完美规避他们的探查路线,侦察力和反应力都堪称上等。
裴世丰还真是暴殄天物。
湖心中高耸的楼阁隐蔽在夜晚的纱雾中,只有悬在檐下的灯火浮在半空,像没有归处的游魂野火。
裴尊礼娴熟地踩上停靠在岸边的木船,怀里抱着的东西堆满了船头。
“拿好了!”贺玠将肩上扛着的糖葫芦架子甩向船内,木船都瞬间向下沉了沉。
“回去乖乖睡觉。记住时间,过时不候啊!”
贺玠笑着朝他挥了挥手,转身化为清风离开了。
裴尊礼看着他离开的地方,那里还有几片树叶打着旋儿飞舞。
他慢慢摇着船橹向湖中心划去,耳边风声呼啸,可裴尊礼却在这其中听到了某种不和谐的声音。
尖叫和谩骂的交织,其间还夹杂着瓷器碎裂的锐鸣,皆是从楼阁中传来。
是明鸢的声音!
裴尊礼摇船的手都僵住了。他慌忙将船靠在岸边,顺手扯下篷布遮住船头上的东西,急匆匆推门走进房子。
大门一开,刺耳的尖叫愈发明显,全是从楼上裴明鸢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明鸢!”
裴尊礼一边喊着妹妹的名字,一边疾跑着冲进她的房间。
“啊啊啊!你个坏人,你滚开!滚开!”
房间里裴明鸢含糊不清地大喊着。裴尊礼脸色苍白地闯进去,只看见自家妹妹正披头散发地坐在一个人身上,大张着嘴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喊,两个拳头不断对身下人轮番击打。
而被她压在身下的人……
“裴尊礼你大爷的!你要看戏到什么时候!”
裴明鸢身下的人仰起头,嘴角都被捶出了瘀青。
“庄……”裴尊礼的脑袋一点点歪倒,“庄霂言?你怎么在这儿?”
“你先把这个疯丫头给拉下去!”庄霂言的头发被裴明鸢向后扯去,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裴尊礼不明就里,但他也知道妹妹下手有多不知轻重,只能先上前将裴明鸢从他身上扒了下来。
“臭坏蛋!滚出去!不准你来这里!”
即使被哥哥拦住,裴明鸢依旧小嘴叭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