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日出飞到日中,总算回到了陵光城。
贺玠原本打算直接将裴尊礼送回郁离坞,毕竟经历了这么多事后他已经很疲惫了,非常需要休息。
但裴尊礼一直念着他头上的伤,说什么都要让他跟自己去一趟医馆。
“这点伤,我用鹤舞……”
“不要!不要用鹤舞!会伤害你的身体的!”裴尊礼满脸焦急。
贺玠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告诉他鹤舞的用法和功效了。
两人来到陵光城门处不远的一家医馆。刚一落地,裴尊礼就小跑着上去敲门。
“谁啊?大中午的扰人清梦!”
医馆的门被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男人打开,男人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
“打扰了,我找沈爷爷。这里有个病人需要包扎!”裴尊礼有礼貌地说。
男人看了一眼他,又看了看后面的贺玠,朝着医馆内大声喊:“沈爷子!有病人!”
裴尊礼拉着贺玠,将他带进医馆里面。不多时就看见一位胡子花白的瞎眼老人手提着药包走了出来。
“哎哟,这娃娃的脑袋是怎么搞的?”沈郎中眯着眼睛摸着贺玠头上的伤口,连忙配药给他涂抹上。
“云鹤哥你放心,沈爷爷的药特别灵,绝对比你的那什么鹤舞管用!”裴尊礼趴在贺玠耳边小声说,“我小时候生病,娘亲都是带我来找他的!”
贺玠不动声色地看着沈郎中,饶有兴趣地笑了笑。
郎中?这不是个貘妖吗。
传说中能透过表皮看清一个人的灵魂,还能窃取梦境的妖兽。没想到在一个小小的医馆里面居然撞见了。
沈郎中将调好的药一点点抹在贺玠头上的伤口里,但不知道他用了什么特殊的药物,那清凉的膏体竟然还带着丝丝辛辣的感觉,疼得贺玠立刻皱起了眉毛。
“痛吗?”
沈郎中从袖子里摸出一颗红澄澄的糖丸递给贺玠。
“你吃这个。”他笑道,“吃糖就能忍住了。”
“得了吧老爷子,你那山楂能酸死人!别让人吃吐了!”药柜前的年轻人一边整理药材一边打趣道。
贺玠将糖丸含进嘴里,酸酸涩涩,清甜回甘。很好吃。
“好吃。”贺玠笑道。
沈郎中惊讶道:“果真?孩子你是第一个说我这山楂蜜饯好吃的。”
贺玠失笑——原来他也是知道这山楂糖十分酸涩的,说不定就是想用酸来转移病人对疼痛的感觉,但他没料到自己真的喜欢这个味道。
“还有吗?”贺玠吃完了一颗糖,迫不及待问道,“可以卖我一袋吗?”
沈郎中哈哈大笑:“你要是喜欢的话,我这儿的山楂糖都能给你!反正除了你,我也没见过第二个能接受这个糖的人了。”
众人一阵哄笑,却不曾想此时医馆的门被急促地拍响了。
“沈郎中!沈郎中!快来看看我家少小姐吧!”
焦急的女声在门外响起。
沈郎中还未起身,裴尊礼却忽地抬头,一个箭步冲到了门口打开了门。
“湘师姐?”他诧异道。
一位身穿伏阳宗衣袍,大汗淋漓的女弟子从门外跑入,怀中抱着一个脸色发红的姑娘,正是好久不见的裴明鸢!
“少、少主?你怎么在这儿?”女弟子也愣怔了片刻,随后欲哭无泪道,“少主你快看看少小姐这是怎么了?”
“明明早上还好好的,吃过午饭后就突然呼吸不顺,面色发红。我刚开始只当是风寒,谁、谁知道少小姐她突然就晕厥过去了!”
女弟子声音都染上了哭腔,想必也是慌张到了极点。
“你给她午饭吃了莲子?”裴尊礼探了探妹妹的额头问道。
“我、我是想着最近天热,吃点莲子下火。所以……所以做了一碗莲子羹。”女弟子哆嗦道。
“她吃不得那种东西。怪我,没有跟师姐你说清楚。”裴尊礼捏捏妹妹的脸,正想转身拜托沈郎中抓药,袖口却突然被那双小手抓住了。
“兄长……”
裴明鸢红着眼看向他,声音又弱又委屈。
“兄长,我好难受。”
她在叫他。
“兄长。”
——
“兄长。”
“兄长。”
……
剔透的冰棺之中,一位妙龄女子恬静地沉睡其中。
她双手交叠在胸前,一袭大红喜袍穿在身,如开在冰上的艳丽花朵,只是她的花瓣再也不会随风摇曳。
褐色柔顺的头发齐肩披散,洁白清丽的面孔还停留在她死亡前的瞬间。眉间一点朱砂为她添上了三分生气,那纤长的睫毛仿佛随时都会颤抖着睁开。可谁都知道,她永远也不会醒过来了。
“你听到了吗?”
冰棺左侧,庄霂言静静靠椅而坐。他一只手放在棺盖上,慢慢描摹着女子的发丝,眼神却移向了站在一旁的裴尊礼。
“她在叫你。”
裴尊礼阴狠道:“把手拿开。”
庄霂言轻笑,长舒一口气道:“别这么凶嘛,你不是还想从我这儿问云鹤哥的事情吗?”
裴尊礼眼神沉的要杀人,手中银白的淬霜闪着寒光。
“切,还是你小时候好玩儿。”庄霂言哼了一声,目光看向棺中的女子轻声念叨。
“阿鸢,你哥变得好凶好凶啊。”
“说。”裴尊礼言简意赅。
“说什么?”庄霂言撑头笑道。
裴尊礼话不多说,直接拔剑出鞘。
“喂喂喂!当着阿鸢的面呢!”庄霂言贱嗖嗖地摆手,随后故作神秘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个和我从孟章一起来到这儿的少年。”
“叫什么来着?贺玠。”
“我和他一起去了趟沈爷爷那里。结果你猜怎么着?”
裴尊礼又将剑拔出来了一寸。
“哎哟你这个人!”庄霂言翻了个白眼继续道,“我看见,沈爷爷偷偷给他塞了一个山楂蜜饯。”
裴尊礼的瞳孔猛地一缩。
“听起来倒也没多奇怪是吧。”
“可偏偏是沈爷爷。”
“他从前不是说过吗?那个糖,只会留给云鹤哥吃。”
庄霂言话外有话。
裴尊礼握着剑的手臂在发抖,不知道是惶恐还是激动。
偏偏是他,偏偏是沈郎中。
他可是一只貘妖啊。
能透过皮囊,看见一个人灵魂的真正模样的貘妖。
他穿过贺玠的躯壳,看到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