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喉中呛进了湖水,咳咳喘喘说不完一句话。
贺玠只犹豫了片刻,一双手就从裴尊礼身后猛地探出,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拉入了水底。
是江祈。
“这丫头。”
贺玠暗骂一声,转身飞向那些被卷入洪流的百姓。
他一刻不停地将目光所及的百姓从水中捞起,再放到安全的地方。
可洪流肆虐得实在是太快了,饶是他长出三头六臂也没办法顾及所有百姓的安危。
老人、小孩、男人、妇女……
他救了很多人,却也眼睁睁看着无数幼小的生命消逝于洪水。
一个婴儿撞在了折断的浮木上,崩开的鲜血也顺着奔流转瞬即逝,只留下破烂的襁褓挂在断木上苟延残喘。
贺玠大汗淋漓地悬停在空中,两只臂膀都脱力到发颤。
还是没能救下所有人——贺玠低头看着洪流,咬牙转身飞走。
他没有时间为死去的百姓默哀,那边还有一个少年等着他拯救。
被救起的人们都互相安慰着挤在一起,庆幸着劫后余生。唯有一个男孩呆呆地看着来去匆忙的鹤妖,顺着他离开的方向跑了几步后突然蹲下来抱紧了双膝,眼中满是恐慌。
“阿言!阿言!”
身后有人在呼喊自己,男孩木讷地转过头,看见满脸慌张的裴世丰带着伏阳宗弟子朝他跑来。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裴世丰看着湿漉漉的男孩,眉头担忧地皱起。很难想象他会露出这样慈父的神情。
“是妖……”男孩哆嗦着抱紧自己,“那只妖碰了我……好恶心,好恶心!”
他狠命地搓着自己的胳膊和身体魔怔般地呢喃,瞳孔都害怕到震动。
“宗主!您看那儿!”一名弟子忽地惊呼,指着洪流大喊,“那鱀妖带走了一个人!”
裴世丰抬起头,正好看见了白鱀之身的江祈带着裴尊礼腾跃而起的画面,二人上空还有一只焦急的白鹤在盘旋。
“是少主!”
有弟子认出了裴尊礼,揉了揉眼睛疑惑道:“怎么会是他?他怎么可能在这里?”
“真的是少主!我没看错!”
裴世丰握着男孩的肩膀,眼睛看向那反方向游走的鱀妖,方才还上扬的嘴角迅速垮了下来。
“是鱀妖绑走了他!”有人大喊。
“宗主!弟子请命前去营救少主!”一名弟子抱剑跪地。
裴世丰没有开口准许,而是握拳咬牙道:“大逆不道的混账!”
众弟子皆是一愣。
“不用管他了!竟敢擅自离开宗门做出勾结妖物之事,这逆子死了也罢!”裴世丰额角青筋突突跳着,大手一挥道,“众弟子即刻随我前往讨伐鱀妖,将那个族长夫人杀了祭天!不许任何人做多余的事!”
“那百姓的援救……”一个弟子犹豫地看向身后依旧恐怖的洪水问道。
“我说得还不清楚吗?”裴世丰瞪着他一字一句道,“那鱀妖人头落地之前,其余一概不问!”
——
另一边,腾飞在半空的贺玠总算是找到了江祈体力不支慢下来的那一瞬间。
“都以为我好惹是吧!”
贺玠暗戳戳磨了磨牙,一挥翅膀变为修长的白鹤,盯准水下飞速移动的白鱀阴影后并起身体,长喙朝下猛地扎进水里。
“啊!”
江祈怪叫一声,从水中跃起。
“好歹我祖上都是捕鱼的,抓你个白鱀还不容易?”贺玠一嘴扎在她背部,疼得江祈一激灵。
“跟我斗?小丫头你再修炼个五百年吧!”贺玠找准时机,双爪抓住了裴尊礼的胳膊,一个用力就带着他飞了起来。
江祈一抹脸上的水,见争抢不过,她慌乱中抓住了贺玠的腿,跟着他一同飞到了空中。
“你跟着我干啥呀?快去找你娘亲!”贺玠被两个人的重量拽得龇牙咧嘴,抖抖脚想将江祈抖下去,但她却抱得更紧了。
江祈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死死地抱着贺玠的腿,不让他带走裴尊礼。
“哎我真是……”贺玠看着死不撒手的姑娘,脑中一阵词穷。
他本想找个地方将江祈甩掉,可一看到裴尊礼那张已经被水呛到发红的脸又只能暂且作罢,先带着她找到一处土坡落脚。
贺玠刚一将两人放下来,江祈就拽着裴尊礼想要跳江逃跑。她脑子里除了母亲的指令听不进任何话语,活像个提线傀儡。
“姑奶奶姑奶奶!”
贺玠忙不迭拦住她,手中的淬霜拿起又放下。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你再这样折腾他,等你带给族长夫人的时候,他都已经是具尸体了。你娘亲不是下过死命令保他活命吗?”
贺玠将裴尊礼从气喘吁吁的江祈手中抢来,平放在地上。
可怜的孩子不知道喝了多少湖水,意识已经模糊了,呼吸也极其微弱。
江祈沉默着拍拍他的脸,动动手指,用妖术御使着他口鼻中的积水一点点排出。可即便如此,裴尊礼依旧没有好转,甚至胸腔都渐渐失去了起伏。
“鹤妖,快救他。”江祈扭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贺玠道。
之前叫我大人,现在叫我鹤妖——贺玠默默在心中记了这不懂礼数的姑娘一笔,撸起袖子将她赶到一边。
“别挡着我。你还记得你自己说过,我杀死你易如反掌吗?干吗还要跟过来?”
贺玠一边循着看过的医术古籍,上下按压着裴尊礼的胸口,一边戒备地盯着江祈问道。
“你又不会杀人。”江祈抱着膝盖蹲下来看他救人,半晌又淡淡道,“你看我们死去族人的眼神比我娘亲还要怜悯。”
“这样的人,不会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