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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阳宗之上,叠嶂山峦间。一湾金光浮动的湖泊堤岸被茂密的竹林覆盖。
片片竹叶间垂下丝绦般的白花,点缀了翠绿,却压弯了节干。
竹子开花了。
裴尊礼独立在湖边,垂眸盯着脚下打圈转动的游鱼和那映射在清澈湖底的阴影。
忽而鱼群倏地散开,清朗的声音打破了方寸静谧。
“不是说你忙得脚不沾地吗?还有心思喂鱼?”
庄霂言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后,眼色不善,神情倨傲。
裴尊礼侧目,一阵剑风裹挟着掉落的竹花向庄霂言飞速斩过。庄霂言下意识拔剑相抵,却还是让那剑风斩断了脸侧的头发,身后的竹节也齐刷刷拦腰斩断。
“哦哟,不就说了几句实话吗?把我丢在了却谷还不解气?”庄霂言嗤笑一声,收剑回鞘。
“孟章使节是怎么一回事?”裴尊礼懒得与他废话。
“嗯?”庄霂言歪头想了想,意识到一定是有人将城外发生的一切禀报给了裴尊礼。
四殿下带着持有孟章神君银令的使节,在城外与康家人发生了冲突——多半都是这样讲的。
“先不说这个,我有两个有趣的事情跟你讲。”庄霂言漫不经心地摸着玄剑上的剑穗。“一件关于了却谷,一件关于云鹤哥。”
裴尊礼一顿,神色变得复杂:“有条件?”
“我想带走阿鸢的身体。”庄霂言直言不讳,他从不喜欢弯弯绕绕那一套。
“那就免谈。”裴尊礼转身就踏上船舫,“我有办法自己去查。”
“只看一眼!”庄霂言急了,想撑着扶手站起来,却又颓然地瘫下,“只看一眼总行了吧。”
裴尊礼背对着他沉默半晌,最终幽幽道:“你说。”
庄霂言松了口气,正色道:“我的一个下人死在了了却谷。”
裴尊礼皱眉:“怎么回事?”
“是被蝠妖附身而死的。”庄霂言道,“很奇怪不是吗?”
“我们所有人都没察觉到蝠妖是什么时候动的手,而且恰好就在你归还法器之后就出了这件事。”
“你在怀疑我?”裴尊礼眼色沉了下来。
“自然不是,这对你又没好处。”庄霂言摆摆手,“而且更加奇怪的是。一般的蝠妖套用人皮都是为了捕食,但那只没有。相反,它还装得很像那副皮囊的原主人,我说什么做什么,甚至因为完成我的命令而丧了命。”
“是眼线。”裴尊礼冷声道,“不求财不求命,它表面忠心耿耿地服从你,就是为了博得信任套取需要的情报。”
“跟我想得一样。”庄霂言拍拍手,“那么问题来了。是谁的眼线呢?”
裴尊礼垂头,脑中闪过那日在孟章神君殿外见过的那个小丫鬟。
倾倒的法器,松动的封印。
那盘踞于渊底的妖王,再一次成了众人头顶的阴霾。
“我会再去一次了却谷的。”他难得脸上露出一抹不安的凝重。
庄霂言抬眼看着他,继续道:“还有一件事,就是关于那个孟章使节的。他叫贺玠,说是和你认识。”
“你知道的,我可不是什么轻易相信陌生人的人,但那个孩子身上有你和尾巴的气味,所以我也就稍稍帮了他一下。”庄霂言打了个哈欠。
“他跟着你来了陵光?”裴尊礼犹豫着开口,“他怎么会有神君的令牌?”
“这我就不知道了。”庄霂言摸摸下巴。
“关于云鹤的呢?”裴尊礼问。
庄霂言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欣赏着裴尊礼难得表露出的急躁。
“那个孩子的眼睛,和他很像吧。”庄霂言喃喃开口,“我一看到他,就知道你个疯子内心想的什么了。”
裴尊礼听见自己咬牙的声音。
“说重点!”
“我不是已经说了吗?”庄霂言沉下脸,“带我去见阿鸢。”
裴尊礼额间青筋暴起,几欲拔剑砍人。
“混账。”
他低声骂了一句。
“彼此,疯子。”庄霂言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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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烟柳巷的满花苑中。一个披头散发的艺伎尖叫着从楼中跑出来。她脸上的胭脂花成了块,身上轻薄如蝉翼的纱衣被扯成了褴褛的条丝,只能用双臂狼狈地捂着身体。
“杀人啦!救命呀!”
艺伎整张脸都惊恐到扭曲,已经完全忘了平日里被教导的梨花带雨。
路过的行人都好奇地凑上去往满花苑内张望,却被里面时不时飞出的凳子香炉砸得四散奔逃。
四楼高的屋内,一条金赤斑驳的巨蛇拖着双人合抱般粗壮的蛇尾,直立起头颅,猩红的蛇眼与那站在三楼围栏处的少年平视,吐露的蛇信闪着寒光。
巨蛇只一摆头,就将那围栏齐根扫断。飞裂的木桩扑簌簌落下,楼底的客人和伎子纷纷抱头尖叫,只有尾巴大剌剌地坐在桌子上,啃着原本供给贵客的香梨,兴奋地在一片狼藉中拍手叫好。
“贺玠,打蛇打七寸!”尾巴侧头躲过一件不知道是哪位姑娘的肚兜,抬脚闪避径直砸下的榻板,明明不是他在打,却依旧激动得手舞足蹈。
贺玠喘着气,看着巨蛇微微鼓起的腹部,更加确信就是他吃了那对母子。
满花苑的老妈妈连滚带爬地躲进尾巴身下的那张桌子底,和一众来不及逃出去的姑娘客人挤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