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还能见面的话。
贺玠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自己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斩妖人,连刀剑都不会舞弄的废材。而人家却已是一宗之主,一国之君。
云泥之别,天壤之差。
“那就祝宗主明日一路顺风。”贺玠捧着药碗弯起眉眼。
“你也一样。”裴尊礼道,“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可是真的有期吗?
他们谁也不知道。
回到房间的贺玠蹑手蹑脚爬上了床,见枕边和地上两只妖都没有苏醒的迹象后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窗外的雨势好像渐渐弱了下来。点点雨丝飘到窗框上,滴滴答答催人入睡。
贺玠也实在是累极,脑袋刚一沾上枕头就睡得不省人事了。
而在他睡着后,地上那团鼓起的被子忽地动了动,一双浅金色的猫眼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盯着贺玠沉睡的背影出神。
裴尊礼回到房间后也并没有睡觉,而是着手收拾起散落在房间里的东西。
摊开在木案上的话本,一并带出的药罐……
胸口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翻涌,他低低闷咳两声,捂住的手心中却染上了点点血迹。
裴尊礼熟练地从药罐中摸出一个瓷瓶,倒出三粒药丸吃进嘴里。
畏寒其实并不是什么大病,好生配合不出一年就能痊愈,可他却硬生生拖了十年。拖到病根加重,一遇冷就咳血。
宗门里药修的长老都骂他傻,有药不治,非拖着一副病体四处奔波。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为什么。
“云鹤。”
他坐在窗边低声呢喃,目光落在新洗的枝叶上。
十年前的那场暴雪化作带毒的针,让他落下了病。也是在那场雪中,他眼睁睁看着那只高傲的白鹤永坠凡尘,再也不起。
这不是他的病,这是他的铃。
只要病未愈,他就永远不会忘记那刻骨铭心的痛。
——
第二天贺玠神清气爽地从床上睁开眼时,榻边地上已经空空如也了。对门房间的房门也大敞着,床榻干净整洁,丝毫没有居住过的痕迹。
他不知道尾巴和裴尊礼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但单从那凉透的地板来看,两人已经出走多时了。
书案上还留下一封字迹歪扭的信件,写着让他有空去陵光玩的字样。末尾处还留下一个乌七八糟的小猫头,一看就出自谁之手。
“年轻人?年轻人你起床了吗?”
门外忽地响起老婆婆沧桑的声音,贺玠跳着脚穿好衣服,打开门就看见老婆婆拄着拐杖站在门口。
“楼下有人找你。”
老婆婆赫赫喘着气,传完话后就背身一步步下楼了。
有人找我?贺玠走到窗边往下看,只看见一个个圆润的伞面在楼下来来往往,根本看不清有什么人。
“斩妖人大人!”
还未走下楼梯,一位衙役就抱拳上前冲贺玠行了个礼,摘下腰间沉甸甸的锦囊呈到贺玠面前。
“这是戚大人答应过给您的酬劳。”
贺玠目瞪口呆地接过那沉如磐石的锦囊,打开一看差点被里面满登登的银子闪瞎了眼。
“这、这也太多了!”贺玠粗略地点了点里面的银两,都是平日做梦都梦不出来的数目。
“大人说过,还请您千万不要嫌多。”衙役抱拳道,“阁下对孟章百姓的帮助大人已向神君禀报,这里面还有神君大人的赏赐。”
“老天爷……”贺玠拿着锦囊的手都在抖。这下他算是不用担心修行之途的花销了,这么多钱,他省着点花,半辈子都够了。
“对了,戚大人他现在在何处?”回过神的贺玠向衙役问道,却见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大人他正被那白家老爷闹得焦头烂额呢。”
白家老爷?
贺玠目光一顿,随后汗如雨下地大叫一声:“坏了!把他给忘了!”
也怪他当时被那桃木妖和守山人整得身心俱疲,把那个和自己一同被敲晕抓走的白峰回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现在就去找他!”贺玠说着就要往外跑,那衙役却快一步拦下了他。
“阁下莫慌。白公子已经被我们回来了。”
“回来了?”贺玠擦了一把冷汗,“那就好……诶?那白家人为何要闹事?莫非白峰回他……”
“不不不,白公子性命无忧。”衙役摆摆手,而后压低声音说,“不过他现在活着,倒也和死了无异了。”
“为何?”
衙役莫测一笑:“那守山人显然对他愤恨已久,居然生生砍下了他的命根子将他丢弃在山洞中。我们找到他人时已经昏死已久了。”
“他现在成了阉人,还是白家独子。他老子正在衙府前哭天抢地讨说法呢!”
听衙役直白的描述,贺玠感觉手臂上一片鸡皮疙瘩。但悚觉后又是一阵暗爽——天道好轮回,这下那人渣算是彻底没法去祸害别的姑娘了。
正当衙役说得起劲时,贺玠晃眼看见门边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扭捏地趴在门框边往里看。
“那不是……”贺玠看向门边踌躇的小姑娘,朝她和善一笑。
“哦,这姑娘跟了我一路了,好像说什么也想来亲自答谢你。”衙役一拍脑袋,将藏在门后的女孩提溜进来。
扎着麻花辫的姑娘从脸红到脖子,踮起脚双手捧起一个丑丑的手作娃娃。
“谢谢……谢谢大哥哥救了我。这、这是我自己做的……”
她就是那位卖粥的女孩,小小的手上还有数不清的水泡伤痕,唯有手里的小布娃娃干干净净。
“谢谢!”贺玠夸张地张大了嘴,满脸欣喜地说,“这么好看的娃娃真的要送给我吗?”
小姑娘看他喜欢,兴奋得眼睛都亮闪闪的,狠狠点了点头。
“对了。”衙役看着这温馨的一幕,突然摸了摸女孩的头说,“我们通过询问这些被绑的女孩后得知,她们好像都在那深坑里做了梦。”
“而且无一例外,都是梦回自己小的时候。”
“对!”女孩大声应和,“我梦到和奶奶一起学做粥的时候了!可是……可是奶奶前年已经去世了。”
“还有的姑娘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到了过去自己的经历,我们怀疑这和桃木妖的术法有关。想问问阁下当时有没有做这种奇怪的梦。”
“都是看到了自己儿时的经历?”
贺玠喃喃自语,手中捏娃娃的动作也停下了。
那的确是因为陶安安的妖丹中存有锁昔术法所致,而原因大概是为了让选中的少女们回忆儿时往昔,以便散发更多她所需要的“真纯”精气。
但自己不同啊。
“你们,真的都是看到了自己的小时候?”贺玠问小女孩。
“对啊,所有的姐姐都是这么说的。”小女孩点头。
那为什么我不是?
贺玠慢慢直起身,那种诡异的不安再次萦绕在心头。
为什么自己看到的是那鹤妖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