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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进去吧。”贺玠将伞微微抬高,遮住了裴尊礼依旧被雨淋着的右肩
雨丝打在油纸伞面上如落盘宝珠,噼里啪啦煞是好听。那顺着伞骨边缘滴落的银丝一根根垂进地上的水镜之中,扰乱了相视而站两人的身影,浑然天成为锁住他们的水笼。
刹那间,世间唯有雨声。
“好。”裴尊礼错开目光,不再和贺玠对视。却没料到鼻子突然一痒,掩嘴打了个喷嚏。
贺玠愣神,扭头看着他那从头湿到脚的模样,连双颊都染上了淡淡的红。
“莫不是染上风寒了?”贺玠想到自己生病时爷爷探手摸额头的动作,刚想抬手,却又觉得自己这样对裴宗主是不是太过于无礼,便悻悻地放下了。
“不碍事。”裴尊礼摸摸鼻子道。
“你说你,出什么事了也不能让自己淋雨啊。大家都肉体凡胎的,多容易生病啊。”
两人走进客栈,贺玠一边抖着伞面上的雨水一边说着。全然忘了自己今下午也莫名其妙跑去雨里淋了一场,回来泡了半个时辰的热水才缓过来。
“没有伞。”裴尊礼言简意赅地说,看着被自己带来的雨水淌湿的地面,愣愣道,“我会打扫干净的。”
“那得赶在老婆婆起床之前。”贺玠笑了笑,总觉得现在的裴宗主有些反常。
“你说你在等我,有事?”裴尊礼伸手拧干了自己的发尾,抬眼问道。
“我就是想问问,这世上存不存在一种术法,能让人活上百年而容颜不变?”
“人?”裴尊礼一愣,“人是不可能的,至少我从未见过。”
“那只能是妖或者仙?”贺玠问。
裴尊礼将烧得正旺的炭盆拖到自己面前,脱下湿透的外服放在火边烤着,内里只着一件白纺的单衣。
“如果世间真的存在使人长生不老的术法,那必会有人因夺其术而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火光把裴尊礼本就泛红的脸照得发热,他低声说,“若真有此法,我会第一个将其毁灭。”
果真是没有吗?贺玠坐在咬着拇指乱想——那如果树妖老头说的人真的是爷爷,那他岂不是……
可是,毕竟也是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亲人。自己可以确定自己是毫无妖息仙气的人类,爷爷怎么可能会是非人种?
“出了什么事吗?”裴尊礼看着他越来越白的脸色,皱眉问道。
“没事没事。”贺玠回神摇头道,目光有些心虚地瞟了眼裴尊礼,却恰好透过火光看到他单衣下隐隐隆起的肌理线条。
虽为长年习武之人。但他却并没有裴江那样紧绷成块的肌肉,手臂和腰身间都只看得见薄肌一层,顺着他满是伤疤的手臂延伸至窄瘦的腰间。看似纤瘦,可随着他呼吸的起伏,又能感受到内里恐怖的爆发力。
真羡慕。贺玠感觉呼出的气有些热,默默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豆芽菜身材,不知道多吃几碗蛇肉羹能不能补回来。
“你……”裴尊礼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正想说点什么,但那突然推开的大门却打断了他的话。
随门飘进的雨水淋了两人一脸。
“父……宗主!”
白发的少年哭喊着从门外飞扑进来,也顾不上自己满身脏兮兮的泥污,扑倒在裴尊礼脚下,抱着他的小腿哭天喊地。
“你怎么……回来了?”裴尊礼脸色有些不好看。尾巴能出现在这里只有两种情况。第一,他半路受阻,根本无法回陵光。第二,宗门那边出事情了。
被吓得呆若木鸡的贺玠震惊地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尾巴,心想得是怎样的委屈才能让那个嚣张跋扈的少年难过成这样。
“宗主您还是快些回去做主吧!那姓庄的混蛋根本不听我说话啊!”尾巴脸上湿哒哒一片,分不清是雨淋的还是哭的。
裴尊礼看了一眼贺玠,有些无措地低声说:“他不听就不听,你哭着回来算什么事?”
“他要只是不听话倒还好。”尾巴抽泣着说,“他还明里暗里地讽刺我。”
说罢,尾巴将脸一抹,扬起眉毛开始模仿他口中那位庄姓男子。
“你个来路不正的妖也开始当家做主了。姓裴的也是活糊涂了!还不滚去把他叫回来!”
尾巴脸一垮,小声说:“他把几个长老爷爷都说得抬不起头。宗门里别说其他弟子了,就是路过撒尿的狗都被他叨了两句,大家背地里都在骂他呢。”
尾巴模仿得倒也是惟妙惟肖。贺玠不知道他们在说谁,但言辞间已经把人想象了个七七八八。
“殿下他,当真这么说的?”裴尊礼捏了捏眉心,眼中看不出情绪。
“千真万确!”尾巴脸鼓成了包子,看得贺玠想伸手戳戳他圆滚滚的腮帮子。
“那我明日便启程回去。”裴尊礼甩手将烘干的外套披在身上,拿起放在脚边的银剑转身上楼。
“诶?宗、宗主您的事情都办妥了吗?”尾巴追着问。
“还是殿下事关重要,我的事,放放也罢。”裴尊礼似乎有些落寞,微微叹气。
“都怪那个瘫子。”尾巴赌气地嘟囔了一句。原本只是轻声的抱怨,可在寂静的客栈内却被裴尊礼和贺玠听了个一清二楚。
一道银光迅捷地劈在尾巴脚下,离他的脚尖不过一根手指的距离,速度快的如雷电。哪怕是猞猁妖这种专长于速度的妖物也没反应过来,被那道深入地里的剑痕吓得扑通一声坐在地上。
专心磕花生八卦的贺玠也被这毫无征兆的攻击吓愣住了,手里握着的花生都落了一半掉在地上。
“我是不是说过,不许对殿下如此无礼?”裴尊礼的声音冷得快要结冰,手中紧握的佩剑并无出鞘的痕迹,但几人都心知肚明,他方才动了真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