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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砍断手脚的男人发出绝望惨痛的吼叫,贺玠只感觉脑袋被震得嗡嗡响。
男人拖动着残缺的身体,一点点朝着妖丹的方向挪去。喷涌的血液在他身后画出了一幅惨绝的山河图,可他的目光却还是直直盯着跌落在地上的妖丹。
“安安……”他声音嘶哑,这具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太久。纵使他能在这虚有山中称霸一方,可当真遇上绝顶的剑客,还是只能如牛羊般任人宰割。
可他还不能死在这里。
他要是死了,就不会再有人保护她,记得她了。
男人伸出手,想要抓住妖丹,可一只脚却比他的手先至,直直踏上了那枚妖丹,踩碎了他所有的念想。
裴尊礼俯下身,在男人惊惧的目光中捡起那颗被他踩得四分五裂的妖丹,随手一挥剑,就将那些垂下的根脉尽数斩断。
“啊!”
女人痛苦的惊叫在众人上方回响,裴尊礼食指和拇指轻合,将那妖丹彻底碾碎,粉末从指缝中飞散。
那妖丹中蕴含的金光四下流窜,女孩们被吸走的气力通通回到了本体,也包括了贺玠的那一份。
“那桃木妖早已死去,你将其妖丹禁锢于此,便是将她的灵魂禁锢于此。她永远也无法往生,不如趁早解脱。”裴尊礼背手走到男人身边,从怀中摸出一颗黑不溜秋的丹药喂进他嘴里,“我没有权利对你进行判罚,你要是就这样死了,我反而会有麻烦。”
他用最冷漠的语气说出对那男人来讲最恶毒的话。不但磨灭了他对陶安安的执念,还要用丹药止住血流,让他继续在断手断脚的痛苦中备受煎熬。
“安安……”男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圆睁着瞳孔不敢置信地看着裴尊礼,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贺玠也被裴尊礼这毫无人性的做法吓僵了,敛住呼吸生怕这股寒气波及到自己。
收拾完男人后,裴尊礼转身蹲在贺玠面前,徒手掰断了捆在他身上的铁索,随后起身道。
“还能走吗?”
裴尊礼右手扶剑,伸出左手递到呆愣的贺玠面前,示意他握住自己的手站起来。
贺玠看看他微垂的眼眸,又看看他朝自己张开的手掌,脑袋里突然闪过那个幼年裴尊礼被他老爹一剑刺伤手腕的画面。
如果自己在幻境中看到的都是真的的话,那他的左手岂不是……
于是短暂的静默后,贺玠在握紧他的手和拒绝他的帮助两条路中选择了第三条——掀开了他遮在手腕上的玄色衣袖。
裴尊礼也被他这一举动弄糊涂了,一时间没有收回手。
他手上的皮肤不甚细腻,布满疤痕剑茧,而那手腕正中央处,却恰好有一道极细极浅的疤痕。
“我的个老天爷。”贺玠轻声惊叹,抬眼正好和裴尊礼诧异的目光对视。
他的手腕当真受过刺伤。
“无事就好。”
还有闲心同他人玩闹,看来身体并无大恙。
裴尊礼平复下眼中的波澜,镇定地收回手,若无其事地放下衣袖。
“等等!”贺玠拉住他的衣角,想要将那件事情弄个明白,急促道“你左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裴尊礼转过的背影突然晃了晃,轻吐一口气没有出声。
“儿时旧伤而已。”
他声音很轻,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的呢喃。
贺玠张了张嘴,一句“是你父亲吗”堵在喉头说不出来。
这种事,要是真如自己所见。那问了就是揭人家伤疤,还不知道裴尊礼会作何反应。不问吧,自己心里又堵得发慌,实在是憋不住。
“还是先想办法将这些姑娘救出去吧。”
贺玠晃了晃头,将无关紧要的小事从脑袋里赶出去。
“呼哧呼哧……”
那趴在地上的男人突然在此时粗喘了几声,用力撑着那只还能活动的胳膊,奋力向前爬了几步。
他动作很小,并没有引起身边两人的注意,他们也根本没去想一个断手断脚的男人能掀起什么风浪。
他的目标既不是掉落在手边的铁球武器,也不是那些昏睡不醒的女孩,而是落在裴尊礼脚边,方才被他捏碎的妖丹粉末。
“安安……”男人爬到了那浅金色的齑粉上,嘴里还在叫着那姑娘的名字。
既然无法共生,那倒不如同眠。
男人缓缓张开嘴,伸出舌头一点点舔舐着地上妖丹的碎屑。混杂着泥土和鲜血的粉尘到他嘴里宛如珍馐美味,生怕漏吃一点地全部卷进了嘴里。
“你!”
裴尊礼看清了他的动作,猛地将佩剑插进了他的口中,强行破开唇齿,想要让他将妖丹粉尘吐出来。
可男人只仰面咧嘴,朝他露出一个扭曲挑衅的笑容,狠狠滚动喉头。
“老天爷!快!你扣他嗓子,我打他肚子,一定要给他弄出来!”贺玠也意识到了男人做了什么,手忙脚乱地挤压着他的腰腹,想让他将东西吐出来。
“你是饿死鬼投胎吗?怎么什么都吃啊!那是能吃的吗?”贺玠看着裴尊礼执剑呆站在一边,急地抽打了他的小腿一下,“快动啊!妖丹进入人的体内,轻则爆体而亡,重则妖力暴乱!要是他身体承受不住那份力量,整个虚有山都会被陶安安的妖力炸平的!”
脚下的土地倏地开始震动,那些被裴尊礼砍断的树根突然再次开始生长蔓延,一点点一寸寸,竟然有不断涨大的趋势。
“来不及了。”裴尊礼看着周围慢慢塌陷的泥土,果断地将剑收入剑鞘,“先出去。”
“出去?”贺玠刚一转头,就感到整个身体凌空而起,竟被裴尊礼一只手托住腰架了起来,带着他朝着穹顶上撕裂的豁口飞身而去。
那躺在地上的男人肢体突然向后翻折过去,口中也被塞进了一根树根,地底原本纤细的根脉也开始飞速生长,将那些女孩的身体都卷入了缝隙之间。短短两个呼吸的刹那,整片虚有山都开始被暴起的根系撼动。
“不行!她们还没出来!”
被带出天坑的贺玠看着下方被卷入蠕动根脉的失踪女孩们,挣脱开裴尊礼的手就想跳下去救她们,却在靠近边缘的地方被那把闪着银光的佩剑拦住了去路。
“不要做没必要的牺牲。”裴尊礼看着他的眼神已经失去了方才的耐性,“救不了的。”
“为什么救不了?”贺玠几乎是咆哮着回答他,跪倒在豁口边缘看着下面惨绝的景象。
有些姑娘已经在树根被斩断时就悠转着恢复了神智,但身体却依旧虚弱,被狂舞的根脉卷入时没有一点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头顶的光亮一点点被攀爬蔓延的树根遮挡,眼前只剩下无边的深渊。
那个卖肉粥的女孩惊恐地睁开眼,看着周身漫布的树根,小小的脸上淌满了绝望的泪水。
救命。
她看见了穹顶之上贺玠的脸,在被吞噬殆尽的前一刻,嘴唇翕动,说出了这两个字。
贺玠感觉喉咙在那一瞬间被恐怖的力量扼住了。明明被树根包裹的不是自己,可全身的骨骼和脏器都痛得不能自已。
“啾啾!”
一把半人高的砍刀从天而降,深深插进了贺玠面前的土地里。
是连罪。
贺玠没有多加思考为什么连罪会出现在这里,这种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
重要的是,他现在有一把称手的武器了。
裴尊礼抬头看见了那只带刀而来,低空盘旋的山雀,莫名觉得有种熟悉感,不禁多瞟了两眼。可就是这两眼的时间,身旁蹲下的贺玠突然起身,握着砍刀就重新跳进了天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