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江还想追上去看看,却被陵光神君抬手拦了下来。
“小江先莫慌,吾此次下山确有一事想要告知予你。”
裴江转头看他,却见神君脸上温润的笑意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苦涩。
“我知道了。”
裴江点点头道:“那么就请神君随我来吧。”
——
阿玠这边,他刚一走到神君和裴江的视线盲区,立刻就顺着一条狭窄的巷子飞奔起来。
身边缓步行走的百姓都纷纷惊呼着给这位银发少年让道,有怀中的孩童都被他的样子吓得大哭,啜泣着对娘亲喊着有妖怪。
但阿玠显然对外界的嘈杂并不在意,他心跳得很快,浑身的血液都在灼烧。
他一定是听到了那求救声——躲在包袱中的贺玠如是想。
方才陵光神君与裴江交谈时,东边的巷口处就传来了一阵骚动,随即便是拳肉交加的击打声,断断续续的呼救也隐隐传来。
一般人恐怕很难听见,但阿玠和他背包里的蝴蝶却是听得真切。
贺玠还当是什么百姓挑事斗殴之类的闲事,可看少年那慌张的模样,觉得八成和那鸠妖脱不开干系。
“糟老婆子死远一点!别在我家门口倒晦气!”
“哎呀你怎么抓她头发啊,会烂手的!”
“脏东西滚远点!”
“年轻的时候我比不过你,现在你也就配在我身下当狗了!”
“她家还有个儿子呢!据说去皇城发了财,不要这个老娘了!”
“哈哈哈哈哈还有这种事呢!”
纷扰不堪的辱骂和扭曲的笑声在一堵朽烂的黄泥墙后生根,接连的唾弃和击打将那束嫉恨浇灌孕育,长成耸立鲜活的恶之芽。
四下无人的坑地里,四个农妇模样的女人正在对围在中间的老人拳打脚踢。
精心编织的竹筐碎了一地,里面装着的山楂糖滚得到处都是。
红的糖染上了黑的泥,黏稠的血液又融进了泥土里,空气中弥漫着妖物张狂的气息。
少年果断冲进那人堆里,扒开施虐者将其中的老人保护在身后。
“杜玥!”
阿玠难得用如此愤怒的声音冲着墙头那抹身影怒吼,皮肤都泛起了不正常的红。
“怎么了?”
墙头上的女孩一袭黑衣,跷着脚满脸惬意的笑容。仿佛眼前所见的不是仗势欺凌的现场,而是孩童们的嬉戏打闹。
那藏在包袱里的蝴蝶,从阿玠冲上去开始就已经飞了出来,着急地在一边团团转,什么也做不了。
“是你做的吗?”阿玠大声质问女孩,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四个口鼻中溢出黑烟的妇人。
“是我做的又如何?不是我做的又如何?你不觉得这样很好玩吗?”阿玥露出森白的牙齿,戏谑道,“要是早知道下山能看见这么有意思的东西,我早就偷溜出来了!”
阿玠眼中泛起血丝,知道他最不愿意看到结果已经发生了。
“把妖术解开!”阿玠怒喝道。
“我才不要。”阿玥冷哼一声,转过身竟想逃走。
阿玠一边试图阻拦阿玥,一边又要保护老妇,自己身上不知觉间也被那些夫人打上了几拳。
不对!
眼看事态陷入了无法控制的地步,一旁无能的蝴蝶贺玠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猛地看向杜玥。只见她佯装转身走了几步后突然回头,化为一道如烟的黑影从阿玠头顶穿过,遮住了苍白的日光,直冲其中一位妇人而去。
“杜玥!”
回过神来的阿玠想要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锐器划破□□的声音震动着阿玠的鼓膜,一旁的蝴蝶忘记了扇动翅膀,落在了地上。
阿玥伸直着胳膊,慢慢将手掌从妇人的胸膛中退了出来,连带着乌黑滚烫的血液和皮肉未尽的经脉。
在她手上,是一颗还在微微鼓动的心脏。
“你们都错了。”她看着目眦欲裂的阿玠冷声开口道,“父亲一直在骗我。说只要好好练剑习武,总有一天能爬到顶峰傲视群雄。”
“可我不分昼夜的练剑,却还是连你都无法超过。”她用那滴着血的指甲轻点着阿玠的喉咙。
“凭什么?”阿玥一口咬向那颗心脏,满嘴污血,“就凭你天资好?所以父亲也喜欢你,悟性灵光都是你比我先点通……我真该在你破壳之前就把你推进沼泽里!”
“但刚刚我看到这些女人,我突然就醒悟我应该靠什么来修炼了。”阿玥兴奋地咧开嘴,指着女人们的眉心,“妒气,怨恨!这才是鸠妖应该遵从的变强之道!”
从未有过的充盈力量已经让这个初入尘世的妖物走火入魔。她只是想要变强,强到可以轻而易举地碾死面前的少年,强到神君也会对她俯首。
这是她从母体身上承接的执念。
是她们这一种族的执念。
陵光神君曾认为靠自己的抚育能纠正鸠妖先天的善妒霸道和狡诈。
但饶是上神,也无法逆转与生俱来的血液。
阿玥眼中凶光大放,而目标正是另外三个被她禁锢住的妇人。
“不要杜玥!”
阿玠大喊一声,突然抽身挡在那三名妇人身前,背后宽大的鹤翼撑破衣服张开,将那些无辜的百姓圈在自己的身体之中,硬生生接下了杜玥全力的攻击。
嘀嗒嘀嗒——
血珠顺着阿玠的嘴角一滴滴落在地上。
阿玥愣住了。
落在地上的贺玠也愣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白鹤少年的妖态,宽大的羽翼洁白又夺目,连耀眼的光晕都在上面起舞盘旋。
美得令人绝望。
“妖、妖怪……”
惊恐的颤抖声从羽翼之下传来,那几名妇人已经恢复了神智。
贺玠挣扎着飞起来,却并没有看见杜玥的身影,想必她眼见事态不妙,已经逃走了。
“来人啊!有妖怪啊!”
“妖怪杀人啦!”
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整片天空,贺玠只觉得心脏都被冻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