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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杀害李翎的真凶。”
此话一出,那围挤在院门前的人群立刻爆发出激烈的骚动,几个冲动的男丁额上青筋暴突,看神态恨不得手撕了那躲在后面的老婆子。妇女们也咬牙切齿地看着她,将掩面哭泣的李家媳妇保护在中间。
只有那不谙世事的阿福还留着口水玩着自己的树枝,不明白为什么家里来了这么多人。
“你、你说什么混话呢!”钱婆婆气得浑身哆嗦,捂着心口大喊冤枉。
“乡亲们,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想一想,我钱老婆子这么多年在金寿村对你们如何?”钱婆婆指着门外落井下石的村民愤怒道,“我待李翎如同我的亲孙子,什么好吃好玩的没紧着他给,到头来我反倒成了害他的凶手……还有没有天理了!”
钱婆婆声泪俱下,趴在地上放声痛哭。
这幅惨状让在场的某些村民也有些动摇,纷纷想起了钱婆婆以前做的善事。
“钱婆子在村里多少年了啊,俺都是她看着长大的。”
“对啊,这斩妖人光给我们说她是凶手,也没先拿出证据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贺玠脑瓜子嗡嗡响,他掏了掏鼓胀的耳朵,抬手示意大家先静一静。
“大家稍安勿躁,证据肯定是有的。但在这之前,我想想让大家听一听我的推论。”贺玠跨过门槛走到院子里,面朝着村民们。
“大概在五日前的午时左右,李家的大儿子李翎被人残忍地杀害在自家中。因为其父母当晚为了准备赶集一事没有归家,直到第二日早上才发现孩子的尸体。现场没有留下脚印或是凶器,但孩子的脑袋却被劈开,其中的脏器也消失不见。”贺玠停顿片刻。
“但这其中有几个疑点。其一为凶手如何杀死的李翎,其二为凶器被如何处理,其三为凶手为什么要做出劈开人脑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在场的村民纷纷面面相觑,显然没有怎么听懂贺玠这通分析。
“那说直接点,我们不妨来根据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来推论凶手的想法。”贺玠跳到那个文绉绉青年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道,“如果你是凶手,你杀了人之后首先要考虑什么?”
“什么我是凶手?你要为这句话负责!”男人生气地嚷嚷。
“只是个比方。”贺玠嘿嘿笑着,“你是读书人,要想到那一层不难。”
得了夸奖的男人敛了气,思索半晌后回答:“如果是我杀了人,那么我首先会藏起尸体,拖延尸体被发现的时间。”
“完全正确的想法。”贺玠拍拍手,“但是此案的凶手可没有选择藏匿尸体,反而让李翎就那样躺在家里,直到父母归来。”
“是因为杀了人太慌乱?”男人大胆猜测。
“不。”贺玠摇了摇食指,“凶手是故意的。”
“为什么?”众村民惊呼。
“因为,就算尸体被藏匿得再好,但一个小孩的失踪很快就会被全村所注意,暴露是迟早的事情。所以,本案的凶手选择了一个自认为最稳妥的方法。嫁祸。”
贺玠从一旁的花木上折下来一截树枝,在泥土地上写写画画:“大家仔细想想,你们第一个怀疑的凶手是谁。”
众人静默片刻,然后爆发小声的议论:“寡妇?对对对就是她。当时你们不还打了人家的吗?”
“没错,正是寡妇。”贺玠在地上画了个圈,“可是那天早上,没有任何人呈现寡妇杀人的证据,大家仅凭某个人的大呼小叫就上了钩,纷纷臆断寡妇就是凶手并去追赶她。”
说到这里,村民们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在了钱婆婆身上。没错,那天早晨大家都被钱婆婆的尖叫惊动,看着寡妇在李家门前游荡就随大众对她喊打喊杀了。
“是钱老婆子当时喊得最起劲,一直在说什么……杀翎儿的凶手来咯!”有人回想起了那天早上的事情,激动地指着钱婆婆怒吼。
“钱婆婆本人对此的解释是,她眼睛不好看不清,所以误以为寡妇是什么游荡的妖怪。”贺玠抢在那老婆子为自己辩解的前一刻开了口,“可是,我却在婆婆家院子里找到了这个。”
说着,他绕到那木头椅子下面,扯出了那缠绕在椅子上的白线。
“众所周知,做刺绣会有绕线剪断这一步骤。而这根线刚好和钱婆婆赠予我的刺绣手帕上的丝线一致……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明,钱婆婆你,一直有在刺绣?”贺玠回头看着那跌坐在地上不起的老人,语气沉了三分。
钱婆婆低着头,浑身不正常地抖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个能进行刺绣这样精细活的人,眼睛连近在隔壁门口,五步以内的人都看不清,这一点是不能令人信服的。”贺玠皱起眉,“但如果,你那日早晨其实是可以清楚地看见寡妇,但还是选择尖叫引来众人,那这个目的就不得不值得揣测了。”
“有道理……”村民们低头交谈。
“如果寡妇当时被我们失手打死了,那这个凶手的名头岂不是就由她背定了?”
“是啊,反正她就是个疯子,死无对证。”
“那这老婆子可真是恶毒,让人家寡妇帮她背锅了。”
村民们也得被贺玠这一番话点醒了,众说纷纭地指指点点。
“但这并不能说明她就是凶手啊,只能说她居心叵测。”那读书人声音盖过了众人的议论。
“没错,这还不能说明什么。但是,恐怕让凶手都想不到的是……我知道了凶器。”贺玠转身右手挽了个花,那把沾着血污的短柄斧头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了手里。
人群发出惊恐地呼声,贺玠将斧头放在地上,冲着大家诧异的脸笑了笑:“一点障眼法而已,不是什么妖魔邪术。”
“至于这把凶器的发现过程,我也是有人可以佐证的。”贺玠看向人群中有些畏首畏尾的络腮胡大叔,朝他挥挥手。
那大叔估计是被昨天那惊悚的一夜吓坏了,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威风气,都不敢抬头多看几眼。
有熟悉的村民站定,贺玠很顺利地向众人说明了络腮胡男人家里发生的事情。大伙儿围着男人求证,而他也只是频频点头,不敢多说一个字。
“也就是说,钱老婆子向老刘询问如何辨别无毒之蛇,然后将凶器藏进了王锦蛇筐中想要将其送出村,彻底销毁?”读书人很快边整理好了贺玠的说辞,向身边的村民解释。
“正是如此。”贺玠拍拍手,很喜欢和这种思路清晰的聪明人打交道。
“妈的真是狠毒啊!”有人还未听完,就按捺不住怒气,朝着屋内的钱婆婆丢去了棍棒锄头,但都被贺玠纷纷拦了下来。
“大家先不要着急!”贺玠一手接着擀面杖一手接着杨叉,生怕暴怒的村民将钱婆婆打残了。
“小伙子……”
正当场面快要控制不住时,一直蜷缩在屋里的钱婆婆突然出声叫住了贺玠,自己撑着灶台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喧闹的院子霎时因为她的动作而静止了。
“你刚刚说的那些事,没有能确切证明翎儿就是我杀死的证据啊。”
钱婆婆眼睛幽深无光,年迈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看上去比那纸人还瘆人。
贺玠突然嗅到空气中一丝极为微弱的妖息,想要再次捕捉却怎么也找不到方位。
钱婆婆,不太对劲。
贺玠往后退了一步,却见那老婆子缓缓开口:“无论是寡妇的事也好,还是凶器的事也好。都只是老婆子我偶然撞上罢了。我不小心将寡妇看成了妖怪,无意中问了小刘毒蛇的事情……这都是巧合而已。”
的确,光有这些还不能成为钉死她的最终证据。贺玠沉默了一瞬,倒不是因为慌乱,而是觉得着老婆子能在刚刚那种惊恐的状态下还能找到自己证言的漏洞,属实有些反常。
“这样说倒也没错。”贺玠用拇指摸了摸下巴,突然走进了屋子站在了钱婆婆旁边,“但如果,我让大家看到这个呢?”
语罢,贺玠猛地踹向了钱婆婆身后的药炉。棕褐色的炉子从柴堆上滚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碎片飞溅,里面流质的汤药洒了一地,浓郁的药香顿时在院子里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