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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玠在那女人冲进门的第一时间就打算翻身下床去察看,但旁边榻上的爷爷却毫无此意,翻了个身就打算继续睡觉,甚至还把被子罩在了头上。
“爷爷,外面好像出事了。”贺玠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爷爷的被子,示意他要不要下楼去探探情况。
“有什么好好奇的?横竖不过是山贼劫持害人,阿茹他们能处理,睡觉吧。”老爷子好像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了,说完这句话后当真没再理会贺玠,自顾自打起了呼噜。
臭老头子。贺玠磨了磨后槽牙,心里暗暗骂了句真没人性,便自己披上衣服穿好鞋子,砰地摔上房门,噔噔噔跑下楼去了。
客栈今夜居住的客人并不多,算上贺玠和爷爷也只有一对夫妻和一位刚从三溪镇赶集回来的商贩,但很显然,他们都不想掺和进这半夜突发的诡异事件中,客房的房门都紧紧闭着,一楼门前只站着阿茹和两个打杂的伙计。
“已经让店里的人快马去镇上找大夫了。你先起来,我扶你去休息。”阿茹背对着贺玠,弯着腰低声对跪坐在地上的女人说话,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慌乱和颤抖。
“怎么回事?”贺玠跑得急,脚上的鞋子都没穿好,差点在楼梯上绊倒,等他冒冒失失走近时,却被那满地腥臭的血液吓得立刻噤声。
“你怎么来了?”阿茹看到贺玠出现,立刻挡在他面前,“没什么,我们能处理好的。”
没什么?贺玠沉默地看向脚底凝固的腥红,先屏息探查了一番四周的情况,确定没有妖息后才缓缓看向血液的源头——女人怀里的襁褓。
“啊!”
正当众人各怀心思的时候,女人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随后跪行着抓住阿茹的裙边,痛哭流涕道:“我的念儿,我的念儿没气了……”
阿茹的脸唰一下变得苍白,她立刻蹲下身用手指去探那女婴的鼻息,果然已经消逝了。
贺玠绕到阿茹身后,垫脚一看,终于看清了那襁褓中婴孩的模样。那惨白的小脸失去了所有血气,转而化为头上那硕大的伤口,从额前裂开至脑后,根本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东西能把她害成这个样子。
即使在看之前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可当贺玠直面这一惨烈的画面时,心脏还是不受控地飞速跳动起来。
她还只是个未足月的孩子,什么东西能对她下这样的毒手?
“还有的救,还有的救……”阿茹猛地起身,对身后两个伙计吩咐道,“先把她扶去休息,我马上回来。”
说罢,阿茹急匆匆地走去了后院,两个伙计颤颤巍巍地将女人从地上拉起来,连同她怀里生死未卜的孩子,一起弄到了一楼的客房里,让她坐在整洁的床榻上。
贺玠感到半边身子在发麻,刚刚那一幕带来的冲击感让他有些不能回神,思绪飘回了昨天爷爷给他看的那张麻纸,以及此行处理的事件上。
西边那个村落的男孩死于家中,脑袋被劈开,灵台不翼而飞,而方才的婴儿脑部也受到了重创,莫非……
一个大胆的猜测让贺玠的颈侧突突跳着,他吞了口唾沫,压下胃中因为过度紧张带来的不适,鼓起勇气走进了那女人的房间。
房间内只有那女人一人坐在床上哭天抢地,两个伙计怕麻烦溜得比谁都快。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那婴孩头上的血液又沾染了床铺,很难想象她到底还有什么生还的可能。
察觉到有人进屋,女人立刻扭过头看向贺玠,双眼中蓄满了泪水,浓浓的绝望弥漫在周身。
“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她哽咽着看向这个年轻人,期待着他就是那悬壶济世妙手回春的大夫,“我已经没有翎儿了,我不能没有她了……”
她含糊不清地说着,眼泪止不住地流,落到床榻上,地板上,和女儿的血融为一体。
贺玠眉头一跳,颤声开口道:“你是从西边那村子里来的?”
女人听到这话浑身一震,好半天才哆哆嗦嗦地说:“是、是……”
“那你认识一户姓李的人家吗?”贺玠知道现在并不是问这些问题的时机,但如果不抢占时间获取线索,只会让越来越多的人受那不明之物的侵害。
“姓李?”女人缓缓抬起头,指着自己的脸,木讷地看着贺玠。
“我们家就是村里唯一一户姓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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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嘛呢这是,人给我放哪儿去了?”
门外传来了阿茹质问伙计的声音,贺玠听到后连忙出去,冲着阿茹挥手:“姐,在这儿呢!”
“哎哟哟,小郎君你可不能呆在这儿啊,快回去叫你爷下来。”阿茹火急火燎地走来,手里还捏着什么东西,贺玠只来得及看见那玩意儿闪着微弱的金光,还没观察清楚,阿茹一把将那东西塞进了女婴的嘴里。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那东西入口后,女婴脑袋上的伤口竟然奇迹般地渐渐愈合,血液也没有再涌出来了。
阿茹脸色看起来相当疲惫,她将颤抖的手指放到女婴的鼻下,半晌后颓然地垂下手指,慢慢抬眼看向那位母亲。
同为女人,阿茹这个眼神的含义几乎是当即就被她读懂了。
“念儿……念儿没了?”女人不敢置信地喃喃低语,红肿的双眼已经连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了,但怀中孩子的生命,已经彻彻底底地消散了。
“我已经尽力了。”阿茹叹了口气,有些不忍心说出这个事实。她将女婴口中的东西取出来,贺玠这时才看清,那是一颗形状浑圆的珠子。
“念儿念儿,你看看娘啊,你别吓娘啊!”女人抱着婴儿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拼命地呼喊着孩子的名字,但那小小的眼睛却再也不会睁开了。
没人会不与这样一个刚失去孩子的母亲共情。
“走吧,让她一个人冷静一会儿。”阿茹拍了拍贺玠的肩膀,示意他出去。
贺玠沉默地看着悲痛的母亲,垂在身侧的双手渐渐握成了拳头,指节都被他捏得泛白。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砰地打开,贺玠回头,看见自家老头子摸着胡子走了进来,眼神里还带着几分睡意迷蒙的茫然。
“爷爷!她……”贺玠正欲解释,腾间却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
“劈其头首取其灵台,屋内门窗紧锁未见人入。”腾间站到那女人面前,一字一句地复述着麻纸上的内容。
“你是那李家的媳妇?”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埋头啜泣。
腾间皱了皱眉,抬臂就将手罩在那死婴的脑袋上,女人尖叫着躲开他,贺玠也上前一步,生怕爷爷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毕竟这老头的想法他实在是捉摸不定。
“的确是有妖气,而且修为不浅。”腾间顺了把胡子,“但具体情况我也看不清楚,你能说说今晚发生的事吗?”
“爷爷!”贺玠语气有些不满,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时的女人状态很不好,让她再一次回忆今晚的事无异于二次受伤。
“有什么问题吗?”腾间突然转身严厉地看着贺玠,抓起他那只已经握成拳头的手将他带出房间,关上了门。
“告诉我,你现在的心情怎么样?”
贺玠咬唇看着他,半晌道:“很不好。”
“对,亲眼看到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在眼前死去,换谁都不好受。”腾间松开他的手,指着他的心窝子道,“那你摸着良心问自己,想为那个无辜的孩子报仇吗?想为她查明真凶吗?”
贺玠吸了吸鼻子,眼眶通红道:“想。”
“那就收起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给我抓紧时间收集线索,这样才能最大限度保障下一个受害者出现前抓住真凶。”腾间很少对贺玠发大火,但眼下他确实有点焦躁。
“调整好状态然后进来,少听漏听什么重要消息我可不负责。”腾间重重咳嗽一声,然后重新走回房间,将贺玠一个人留在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