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宇摸不着头脑:“缴什么费?”
“就是公证……”
工作人员正要解释,常铭打断道:“不是他,是我缴费。”
工作人员疑惑道:“一般不是受赠人缴吗?”
常铭指了下合同:“我们约定的是甲方。”
“什么约定?”施宇俯身眼睛都几乎快贴上常铭手。
常铭皱了皱眉,将合同递给了工作人员,施宇的眼睛又跟了过去,直到被桌子挡住才坐回来,又问了一遍常铭:“什么约定?”
常铭看着他的眼睛,没说话。
对面工作人员核对了一遍,才道:“不好意思,那就按照合同约定的来,您这边请。”
“嗯。”
常铭正要起身,被施宇一把拉住,他问工作人员道:“得缴多少钱?”
工作人员解释道:“您这套房目前估价一千零五十万左右,因已经超过最高标准一千万,就按照一千万的千分之一收费,只需缴费一万元。”
施宇皱眉:“这么多?”
工作人员见过太多像他这样的富豪,腰缠万贯但一毛不拔,工作人员露出营业微笑:“先生,一万元的公证费其实并不多,您这房子,税费才是巨款。”
施宇追问道:“大概多少?”
工作人员已经没有了耐心:“这您恐怕需要咨询一下税务机关。”
常铭挣开了施宇的手,跟工作人员走向缴费处。
李卫东赶紧提醒施宇道:“您和常律师不是三代直系亲属或配偶,只能按最高标准来算。其中个人所得税、契税和印花税分别是市场价的20%、3%、0.05%,按照你俩赠与合同第四条的规定,常同学把房子赠给你后还得替您纳240多万的税。”
施宇听完,立即追了上去。常铭正将银行卡递出去,被一只手横空截住了,常铭先是看见了那侧面有着不正常瘀青的手指,后才抬头看见了板着脸的施宇。
“不好意思,我们不办了。”
施宇说完,把卡塞回常铭手中,拉着人就往外走。李卫东赶紧在后面帮他向工作人员道歉,同时把合同、复印件等收回来。等他追出去,早就不见两位大佬的身影了。施宇还算人道地是,把车留给了他。
***
施宇不知道要去哪儿,他只想拉着常铭离开,想把人绑了远走高飞。常铭却以为他想找个没人的巷子把他揍一顿,所以即便只是被拽着衣袖,他也没有挣脱,亦步亦趋地跟着。
两个人走了很远,所到之处都是人,都是打量的目光。施宇很烦,烦他们像异类一样被盯着,烦这个光明世界他们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烦他多活了六年却退化到只会把想要的人藏起来……
他在真实世界里当了六年完美木偶,常铭扔了几个火星子,他就自焚了。
天空飘起了雪,身后的人不轻不重地打了个喷嚏,施宇停止了燃烧。他松开手,解开大衣回过身披在常铭身上手指碰到了常铭裸露的脖子,他环顾柏油路交错的四周,低头搓热手心,暖住了那块冰冷。他看着常铭颈部那条细长的疤,怔怔呢喃:
“爱不爱的算了。”
“假的我也认了。”
“常铭……”
“施宇。”这是重逢后常铭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施宇已经不会傻到再对这样的常铭怀有期待,但不可否认的是,听到这一声他的心还是会颤一颤,像一颗快要撑开石头长出来的新芽。然而很快,常铭就将他的新生碾死了。
他说:“别回头。”
常铭告诉他说:“你已经走了那么远,拥有了那么多,回头不值得。”
施宇手心的温度降了下来,他重新搓热又覆上去,他问道:“铭铭,我是不是不配拥有我想要的?”
施宇问完,就握住了常铭的双手:“不要伤害自己,你这样会让我以为你是爱我的。”
常铭眼底闪过惊慌,他立即藏起来,并且抽回双手若无其事地垂在身侧,仿佛生怕造成带来误会。施宇苦笑,没再做多余的事情,专心地炙热地看着常铭,仿佛回到了那年的雪地。
“七年前,我花了五个月的时间,意识到对你的爱。后来,经历了一次放弃,一次失去,才等到与你相爱。我以为的相爱半年,你步步为营,只为在脱身时让我相信你不爱我,我如你愿地信了,倍感屈辱地带着怨恨离开。”
常铭拼命控制着手,控制着眼睛,控制可能泄露他情绪的一切。
施宇一边帮他把披着的大衣往上提,一边徐徐说道:“六年过去了,我以为我早就不再爱你,却在与你重逢后的第三天觉醒了这份爱,还清楚地知道了我无法不爱你。”
他摊开手,在常铭额头上方架起了一道屋檐,挡住了即将落在常铭脸上的雪,自己的眉毛却成了雪花的牙床。
他笑得很开心:“铭铭,我在变聪明,但我永远不如你聪明。你让我相信你爱我,我就相信。你让我相信你不爱我,我也相信。”
施宇俯身,目光灼灼地对上常铭的眼睛:“常铭,你爱不爱我?”
常铭抬眸看向这个人,他的左眼还有点红,像燃烧的火苗,他要怎么做才能护住这双眼睛里的火光?
这个人,发现爱他从不让他等,抓住他的恶习都不知道用来折磨他,明明已是唯一诱因。
这个人从不对他设防,从不真的怪他,被骗跑了还是会回来追着他问“爱不爱”?
如何不爱?怎能骗他不爱?
他太爱了,可是他的爱也太轻了。
天平对面的筹码那么重,这些年又新增了那么多,他的小外甥,他的未婚妻,还有即将落地的京大五院。
可他这头除了随着时间增长的爱意和思念,什么都没有。
他拿什么去赢这个人?
天平的这头越来越高,越来越危险。
他不想施宇站过来,他无法接受施宇摔下去。
“少爷,金小姐的父亲还有一个小时到机场,夫人让您马上过去。”李卫东开车停在了路边。
施宇没有生气,他猜道:“又是你的提前部署?”
常铭没有否定,掏出还在位置共享的手机,点了退出:“旧手机太卡一直没试过,今天第一次。”
施宇反问道:“那我岂不是很荣幸?”
常铭脱下身上衣服,递给他:“回家去吧。”
施宇接过衣服,摸不到半点常铭的体温,这让他有些失望,再说话显得可怜兮兮的:“你现在竟连梦都不编给我,就赶我走了。”
常铭的手动了动,施宇却自顾自地笑道:“我竟然还敢做梦?”
他走到了车边,又回头看了眼常铭:“如果你是我的梦貘,这次是会吞噬我的梦,还是把梦还给我?”
常铭终于回答了施宇一个问题:“我不会再做什么,只求你别来找我。”
施宇没有答应他,开门上了车。看见副驾驶的纸袋,施宇又变回了那个万恶的资本家:“垃圾还不扔?”
李卫东感受到了双标,强忍着悲痛狗腿道:“这就扔。”
他没下车,解开安全带打开副驾驶的门往外扔去。
“你……”施宇急得伸长脖子往外看,李卫东关上门憋着笑解释道:“少爷,您还给常同学的东西他早就装包里了。”
车开始行驶,施宇也不装了,责备道:“那也不能这么扔,衣服掉地上脏了还怎么穿?”
李卫东很懂道:“常同学不会让它掉地上的。”
施宇转过头,果然看见常铭捡起了地上的纸袋,并且拍掉了纸袋下沾的雪,随后很珍惜地抱在怀里。施宇笑了笑,又有些不满道:“衣服是用来穿的,抱着怎么保暖。”
“局部保暖。”李卫东接话道。
随即收获了施宇一个眼刀,但李卫东没多害怕,他觉得那个有血有肉的“少爷”又回来了,而且他还得了块免死金牌。
李卫东往后座扔了个小铁罐,施宇手忙脚乱地接下:“这什么?”
“冻疮膏。”李卫东解释道。
施宇一听就要扔,李卫东接着道:“常同学刚才给的。”
施宇听完立即攥紧,瘀青尚存的手指摩挲着铁罐上凸出来的纹理,眼底有阵阵笑纹荡开。
常铭一直等看不见车后灯,才往最近的地铁站走去。
这一路他走得很慢,难得有闲情可以看看浪漫的雪景和美丽的街景。
他看见路边的杨树变成了梧桐,枝干上还有许多黄色叶子残留,不过这场雪过后,大概什么都不剩了。地上有一只不惧寒冷与风雪的麻雀,常铭蹲下来看了看,发现它只是贪一口吃食。柏油路上晃悠过一辆与钢筋大楼格格不入的三轮车,敞篷的车厢载着未落地的雪,回到家大概已够孩子堆一个洁白的雪人,然后雪人变成了他这个冬天的玩伴。常铭在草地上抓了一团雪,和成一个小雪球后,瞄准草中间的一个树干,用力扔了过去,击中的那一瞬他兴奋地握了下拳。
地铁站到了,常铭拍掉衣服上的雪走了进去。
他刚才花十五分钟试着给自己造一个梦,梦里他没有从小负债,他对世界充满了好奇,他相信童话,还很幼稚,他很幸福也很快乐。
然后他发现那不是他。
于是梦就结束了,他继续在还债之路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