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他看着便利店门前空空如也的人行道时,总感觉有些别扭,似乎那里不该这么空旷。
他放下窗户,刚好看见对面一辆公交车疾驶而过。就在这一瞬间,心莫名跟着空了。
施宇仰头靠着椅背,用力揉搓眉心,企图压下鼻头的酸涩,却还是以失败告终。
他想起来了,那里该有一个自助加油机。
他的潜意识为他找到了一个能加油的地方,可一切早就变了样。他不再需要靠着加油机等一整夜,他重新坐回了豪车。
“那加满了吗?”
“没有。”
“现在加满了吗?”
“加满了。”
他从未如此厌恶自己的记忆力,闭上眼睛时,那一晚的对话,那个人的神情,他的心情,就像一颗颗飞驰而来的子弹,穿透他的大脑,躲不掉也甩不掉。他不断提醒自己别想,停下,去思考别的东西,他还有很多别的事情等着去做,五院的项目推进,他和金银银的婚事进展,银河开发的新系统,导师发来的学术交流会……他很忙,他没空去回忆一个骗子编织的梦,他不该想起来。
可是大脑仿佛脱离了控制,只要他稍一松懈,那些画面就趁虚而入。他的意志和大脑在拔河。
终于,他剪短了绳子,睁开了眼睛。
世界清静了。
他忘了油箱,准备开车离开。于是,油门刚踩下,车就熄了火。也是在这一瞬,他看见了那把钥匙。
那把他以为早就扔掉的房门钥匙,原来被他带回了施家,还被人留到了今天,再次送回他手里。
那屋里发生过的所有,他想要遗忘的所有,随着这把钥匙的重现,通通以百倍的杀伤力向他袭来。
施宇冷眼看着那把钥匙,过了许久,带着下了车。
也许有些伤口不管不顾,时间一久自己会好。可有些伤口,只会越来越烂,时间一长,流血变成了流脓,唯有彻底剜去腐肉才能真正康复。
迅速穿过马路,走进黑灯瞎火的胡同,错过刚上楼的电梯,爬满九层推开安全闸门,临门一脚施宇却停了下来。
看上去倒有几分近乡情怯。
六年三个月零四天,他走后一次都不曾回来,他怕看到房里的一切变回原位,他怕自己又变回那个自作多情的蠢货。
可当那把钥匙顺利地插进去时,他也分不清究竟是害怕多一些,还是期待多一些。
“吱,呲呲呲……”
老旧的木门发出卷轴生锈的声音,门檐上掉下厚厚的一层灰,砸在施宇头上,像一个“欢迎回家”的恶作剧。
施宇打开了玄关的灯,照亮了满屋疮痍。
他站在门外,不停地眨着眼睛。因为灰尘进了眼睛,所以要用泪水把它们冲出来,最好把满目疮痍也带走,把烂了六年已经发霉发臭的腐肉也冲干净。
施宇关上门,没去惊扰那一屋灰尘。
六年,他这个绝情的徒弟,到底赢不了师父。
这一次他耐心地等了电梯,走出去的每一步都踩稳踩实了才迈下一步,因为他不允许自己再在这条路上跌倒。
安安稳稳地走到车边,他想起了没油这回事。天早就黑了,十二月的京都街上少有行人,来往的出租车都载着客,施宇穿着单薄的西装在路边拦了许久也没能拦下一辆。就在他打算下载一个打车软件时,对面马路一辆出租车的灯牌由红色变成了绿色。
施宇招了招手,司机立马降下车窗:“您稍等片刻,我从前方路口掉个头就过来接您。”
出租车驶离,对面的街道恢复空旷,于是那个下车的人就变得突兀起来。许是天气太冷,那个人戴着羽绒服的帽子,背对着他,看不清面容,身量上看是个男生。那人下车的位置正朝着胡同,施宇的视线多停留了半分。那人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就往便利店走去,停的那瞬想必在思考家里还缺什么。
出租车还没来,施宇百无聊赖遂又看了眼对面。那人进到便利店径直往最里面的货架走去,看样子对便利店的摆设很熟悉,是这里的常客。
出租车到了,施宇上车后看了眼油箱,足够送他回家。司机的油门踩得很用力,一溜烟儿的功夫他已经远离。所以他没看见后视镜里那个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身影,拎着一个灯泡举着一架梯子走进了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