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着急。”施宇也转头看着沙丘,豪气地指着丘顶,道:“今天的目的地在哪儿!”
“沙子很滑。”常铭客观道。
“真巧,我穿的防滑鞋。”施宇得意道。
常铭抬脚把帆布鞋里的沙子倒出来,重新穿上后幽幽道:“假巧,我也是。”
表情和语气看上去不大乐意,但双腿已经很给面子地往沙丘迈去。施宇笑着追上他:“我们俩一双就够。”
说完,不等常铭反应过来,就将人背上身。
施宇的动作很轻,对手术的创口没有半点影响,但对新添的淤青还是有点的。
常铭咬紧后槽牙,骤变的脸色还好不会被看见,他轻声拒绝道:“不用了。”
“别下来。”施宇撒娇道:“我想背你,让我背你,好不好?”
常铭怎么可能拒绝,搭在肩膀上的手慢慢地环住施宇的脖子,腹部的伤痕贴着温热的后背后,好像也不疼了。他缓缓将头靠在施宇的肩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侧脸。
“太久不见,想我了?”施宇玩笑道。
“这才几天。”常铭歪曲重点道。
“六天!”施宇认真道。
“好好好,六天。”常铭问道:“那这六天里,你都做什么了?”
“给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大姑大姨、二姑二姨、小姑小姨、大舅大伯、二舅二伯……”施宇一口气念道。
常铭生怕他断气,忍不住打断道:“你在背族谱吗?”
藏起那点昭然若揭的小心思,施宇换了口气,总结道:“等等,拜年。”
“你走了六天亲戚?”常铭问道。
“当然不是,我还办了件人生大事。”施宇脱口而出。
“什么大事?买房下聘礼?结婚生孩子?”常铭玩笑道。
施宇神秘地挑眉:“不告诉你。我刚才没说完,我小叔叔一家出国了,姨奶奶一大家子都回老家了,所以那边的亲戚都没去,还有曾祖母曾祖父的大姐二姐和弟弟他们……”
眼看着施宇要把五服以外的亲戚都数进来,常铭连忙道:“你真孝顺。”
果然,夸奖很快转移了施大少的注意力:“为什么这么说?”
常铭脖子上的伤口压的有点疼,他稍微往后退了退,下巴轻轻搭在施宇肩膀上道:“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不认得爷爷奶奶那一辈的亲戚,而你连曾祖母的兄弟姐妹都还记得。”
“这样就是孝顺吗?”施宇问道。
“当然。”常铭缓缓道:“人变老的同时,昔日的亲朋也一个个离去,他们会越来越珍惜彼此。但也因为年迈很多时候走亲戚都要麻烦后,很多晚辈疲于奔走,觉得和一些不认识的亲戚吃顿饭还不如约仨俩好友喝个酒,老人们也不愿意勉强后辈,就这样慢慢断掉了来往。”
“会有这样的晚辈吗?”不食人间烟火的施大少再次上岗。
见过世间丑态的常铭道:“有很多。”
下巴垫着挺舒服的,但他还是忍不住偏过头,看着施宇的侧脸,继续道:“所以啊,如果你愿意为你家里的长辈去面对一群你叫不上名字,甚至不知该如何称呼的亲戚,与他们同处一室,只为老人们可以同坐一堂喝喝茶,吃吃饭,聊聊天,难道不算孝顺吗?”
“嗯,铭铭,你好厉害。”施宇夸道:“你把我在亲戚家的情况全都猜中了。”
说完,施宇又显摆道:“偷偷告诉你,我有一套万能公式,女的叫‘婶婶’,男的就叫‘伯伯’,如此一来,大方向不会错。”
常铭笑着戳了戳他的脸颊,道:“你可真机灵。”
“那当然。”施宇很是骄傲:“我的‘六天’说完了,你的呢?”
“我……”常铭下巴垫回肩膀:“在家睡觉吃饭。”
“冰箱里的鲍鱼吃完了吗?”施宇问道。
“呃……”压根没有打开过冰箱的常铭无从答起,立即交代道:“中间去医院复查,还去找了份兼职。”
“我就知道。”施宇不满道:“不是说好等我一起去复查的吗?”
“顺便的。”
常铭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他们一个想把另一个拽进自己的家庭,一个却仿佛在用行动告诉另一个:没有你在,我一个人照样前行。
施宇一时不知道该怎样打破这种沉默,只能稳稳地托住背上的人,埋头往上走。
沉重的呼吸声帮了常铭,他轻声道:“你放我下来吧!”
“不行。”
“快到了,让我亲自体验一下登顶的快乐?”
“好吧。”
施宇妥协,他才把人放下,常铭突然道:“咱俩比赛,看谁先登顶。”
不等施宇拒绝,常铭就跑了。施宇在后面一边让他慢点,一边迈着大长腿追赶。
“你好慢。”
常铭回过头无情地嘲笑,施宇的唠叨瞬间被好胜心取代。
“取笑我,您瞧好吧!”
施宇三两步就超过了常铭,登顶后转过身来嘚瑟:“你好慢哦~”
气得常铭直接将人扑倒在沙地上,道:“我是病号,你胜之不武。”
施宇抱着常铭,胳膊一撑腰一挺,抱着人往旁边一滚,两人就换了上下位,轻轻压着常铭,调侃:“输不起?”
常铭试着抬腿,被压制。试着抬手,被禁锢。武力值方面他是真敌不过四肢发达的施大少,放弃道:“这有什么输不起的,反正又没有赌注。”
“那不行,是比赛就要有奖品。”施宇挑起常铭的下巴,调戏道:“我看这个奖品就很好。”
常铭挑了挑眉,趁施大少空出一只手,抓着机会就翻身而起,坐在施宇的腰上,反调戏道:“要不你以身相许吧!”
施宇也不挣扎,心甘情愿当着肉垫,浅笑盈盈地看着常铭。
落日余晖打在施宇的脸庞上,连发丝都镀上了金色的光芒。常铭怔怔地看着,等他意识回笼,唇已经印下。
一触即离,却不是逃避。
“想。”常铭轻声叹:“很想很想。”
他再也无法一个人不停留地往前走。
施宇听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就像得到了通行的御令,再一次将人压在身下,常铭没有任何反抗,乖乖地交出输掉的筹码。施宇的吻,淅淅沥沥像雨点一样落下,一寸都躲不开。
无人的岛屿上,多巴胺滋润着干涸的黄沙,让胡杨树长出新的枝芽。阵阵咸湿乘着海风,吹落了夕阳。白色的海浪卷起月亮,星星悄悄爬上了山坡。
两个衣冠不整的人站在那,眺望着浩瀚星空,俯瞰着苍茫大海。
“漂亮吗?喜欢吗?”施宇问道。
常铭点了点头,毫不吝啬道:“很漂亮,很喜欢。”
施宇听了,紧张的心落地,高兴地搂着常铭肩膀,仰头道:“我就知道。从你带我爬长城那天起,我就知道你喜欢高处,能看到最远的最高处。”
常铭装满星星的双眸暗了暗,睫毛挡住眼底的光,他缓缓敛了笑。
相爱的人,连哀伤都是相通的,施宇低声道:“你知道吗?当你的眼里装着远方时,仿佛这世间所有你都可以抛下。”
“远方……”常铭喃喃一声:“一个虚妄的存在。”
常铭笑了笑,故意道:“眼神空洞还能做如此高深的解释,施宇同学,你的语文很棒棒哦!”
“才不是!”施宇否定道:“你眼里装着的,是一个远离纷扰和烦恼,没有算计和伤害的地方。”
“在那里,你有幸福的家庭,有理想的工作,有想爱就能爱的情人,那里是……理想国一般的存在,是你的……”
“心之所向。”
这段话里,每个字的波纹都与能常铭曾经的心声重合,但那只是曾经。
现在,它吻合的是常铭的心电图。
施宇还沉浸在可能被抛弃的悲伤中,越说越委屈,甚至还抽泣了一下,仰着头倔强地笑道:“就算这样,我也想送你去更高更远的地方,去观更璀璨更辽阔的银河。”
“我可以不去你眼里,但求站在你背后。”
“好吗?”
施宇转过头,常铭看着他的眼睛,问道:“那你的银河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施宇凝望着他,轻松一笑:“我的银河正装在我的眼中。”
他的双眼,像纤尘不染的镜子,像水波不兴的湖面,完整地,清晰地,倒映出常铭的身影,以及他微红的眼眶。
常铭转头看向大海和星空,施宇也是。
两个人的手十指相扣着,静默着,只为回味和镌刻誓言与甜蜜。
过了好久,常铭突然出声道:“我的银河不在眼前。”
“那在哪里?”
“在心电图上。”
“嗯?”
又是一句施宇听不懂的……
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