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宇闭着眼睛,压下一阵阵泛上头的眩晕。
许芳馨还在继续说:“今天是除夕,是万家团圆的日子,你还记得吗?”
施宇按针孔的手重了重。从长生殿事发那天开始,他仿佛就忘了时间的存在,后来的日子更是浑浑噩噩,根本不记得今夕是何夕。此时此刻,常铭仍躺在手术台上,许芳馨却告诉他,今天过年,今天是万家团圆的日子,这真是一年来最大的讽刺。
许芳馨还在劝说:“叔叔阿姨为了让你开心,连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允许我和你出国旅游,你难道真的要让他们失望吗?”
“父母”是她最后的“稻草”,她希望在这个特殊的日子,能给她带来“奇迹”。
施宇从椅子上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许芳馨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跟过去。
“小宇,我们现在回家吗?”
顿了顿,又道:“还是我们等常铭醒了之后再……”
“闭,嘴。”施宇扶着墙,清晰地警告她:“你……不配叫他的名字!”
说完这句话,施宇的身体突然晃了晃,许芳馨紧张伸手想扶他,施宇却已经站稳了。他靠着墙坐在走廊的凳子上,闭着眼静静地等待。
许芳馨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泪水止不住外淌,可那个最见不得她哭泣的男孩,冷漠地坐在一旁,永远不会再替她擦眼泪。
哭着哭着,她又笑了,笑得声嘶力竭、悲天怆地。
她擦干眼泪站起来,稳稳地踩着高跟鞋离开。
在癌症面前,她终于学会了尊重生命,却永远失去了一颗真心。
一颗总能欣赏她、包容她、呵护她的真心。
楼外警笛声不断,像在合奏一首葬歌,祭奠她逝去的初恋。
空白的大脑里,曲天歌那张脸突然出现。她们在新加坡转机,曲天歌看见她买回程票时,曾冷笑着讽刺她。
曲天歌说:“你这辈子是不是就这么一个人真心待你,所以你费尽心机,不惜自轻自贱也要抓在手里?”
她当时回了什么已经记不清,无非是针锋相对的反驳。现在想想,当时的反驳,真的有那么坚定吗?
她的父母,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她陪人外游。理由都是为她好,顺她心,让她仿佛置身民主自由之家。
可这真的是她的心意吗?
她真的从来没有期盼年夜饭桌上的团圆吗?
时间太久了,她都想不起来那种心情。
就这样吧。
缺爱也好,渴望被爱也罢,害怕失去爱也行,永远也不会有人在意这些,她又再何必纠结?
高傲的步伐继续往前迈,孤独的身影被越拉越长。走廊里,人影穿梭,没人在意她是大明星,还是病人。
在生死面前,什么都拿得起,放得下。
***
常铭在手术室里躺了多久,施宇就在抽血站外坐了多久。送血的小护士回来后在他身边放了一些糖果和饼干,但当她忙完一阵出来后,那些都原封不动地在一旁,而施宇就像灵魂出窍一样,头靠着墙双眼无神地睁着。
“家属,病人还需要您照顾呢。”小护士劝他道。
家属?
施宇眼睫颤了颤,随手拿起了一颗太妃糖。
“咦,你怎么还在这儿?”给李珍珍递纱布的护士出现抽血站,她指着手术室的方向:“26床的手术已经结束了,他现在…….”
话未说完,糖已落地。施宇一路扶着墙,跑向病房。
可他到了之后,看着病床上咬牙忍痛的常铭时,想靠近的脚生生停住了。
过了许久,等常铭习惯了麻药褪去的疼痛后,睁开眼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他皱了皱眉,无意识舔了舔唇,这时一位身着护工衣裳的人走了进来,熟练地将吸管插入水杯,递给他。
常铭很渴却不习惯被陌生人伺候,所以喝了一小口就没再喝。护工放好杯子后站在一旁,递给他一个摇铃,道:“先生,您任何需要尽管摇铃,我就在这里。”
常铭没有接他的摇铃,而是指了指门外。护士想起走廊上雇主的嘱托,连忙道:“施先生有事先走了,他让我来照顾您。”
常铭想起进手术室前他的异常,连忙问道:‘他还好吗?’
护工在常铭说了三遍之后才看懂,仔细回想道:“看上去有点低血糖,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护工见常铭还在操心,多嘴道:“常先生,您就安心养好自己的身体吧,今天年三十儿,施先生肯定回家吃年夜饭去了,哪像您,孤零零一个人在医院过年。”
常铭听完扬嘴笑了一下,如果施宇回家了固然好,就怕这个傻子又犯倔。
护工一边收拾着房间,一边感慨:“不过这医院逢年过节也多的是人,癌细胞哪会管那么多,他们又没有家人,您说是吧?”
回头时常铭已经闭眼休息了,护工放轻了动作,等拾齐榨汁机的碎片后,按照雇主吩咐全都带到了走廊上。
等常铭睡一觉醒来后,病房变得空空荡荡,只有他的衣服和书包在,施宇带来的全都被收走了。
常铭被子里的手慢慢握住了床沿……
过年了,京都的市民只有这一晚才被允许随意燃放烟花。当墙上的钟临近零点时,医院传出阵阵倒计时的声音。
“10,9,8,7,6,5,4,3,2,1。”
“过年好!”
“嘭!嘭!嘭……”
天空绽放一朵朵烟花,透过窗倒映在病床上每个人的眼里,他们因疾病而泛黄的眼睛也变得绚烂起来。
烟花仿佛在替这个世界向他们道谢,谢谢他们不放弃,谢谢他们与病魔勇敢抗争,谢谢有他们一起迎接新年。
未来无论康复还是死亡,这一瞬间已经永恒。
‘新年快乐。’常铭无声地说着。
走廊外静静修复着榨汁机的施宇,也轻轻说了声:“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