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铭愣了下,拍开施宇的手,不满道:“你这是以下犯上,得改。”
施宇没上当,挑眉道:“不,这是礼尚往来。”
说着,又揉了一下常铭的头发,嘴上还算着:“两次,你还欠我一次。”
常铭感觉这个学生要成精,见手机的事情已经糊弄过去,赶紧拉着人往咖啡店跑去。
很幸运,这也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店。两人到的时候,店里还剩最后一块蛋糕,老板大方地打了五折,九十九的蛋糕四十九块五拿下,常铭还给施宇点了一杯咖啡,一共花了169.5元。施宇问他为什么不给点,常铭说他喝咖啡睡不着,店里别的都卖完了,他喝水就行。于是,施宇全信了,将之前的水和蛋糕都递给常铭。常铭说他不吃,又借口说去洗手间,偷偷在咖啡杯下面押了二百块现金,趁施宇没注意,溜了。
得亏在磅礴允许服务员收小费,不然刚才的请客就穿帮了。点了点剩下的钱,还剩下六千多点,他就近找了一家自动存取款机,存了六千整进去。出门时虽然兜里只剩下几十块,但他觉得很轻松,取款机门口七八层台阶,他直接跳了下来。
然后,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常铭无声地叹了口气,这只貔貅也太黏人了。
他退后一步,抬头假笑道:“好巧哦,我存完钱本来要回去找你的,结果你先找来了。”
施宇只是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出声。
常铭知道这回没有骗过他,敛了笑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跑着找的。”施宇答道:“我跑了四点六公里才找到你。”
说完,难得絮叨一句:“我等了半个小时不见你回去,只好出来找你。”
常铭从他一板一眼的语气中感受到生气,有些胃痛。
“我不是给你留了钱,为什么不打车回家?”
施宇语气依旧平静:“我要先找到你。”
“这样,就不怕你想找我却找不到了。”施宇每句话都说得掷地有声。
常铭愣住了,他垂下目光:“抱歉,我应该和你说一声。”
施宇瞬间被哄好,但也长了记性,叮嘱道:“下次记得就好。”
“嗯。”常铭应了下来,但他莫名有些烦躁。他知道下次自己还是会不告而别,因为施宇于他只是一个比陌生人熟悉一点,却连朋友都算不上的,最多称之为“校友”的存在。但现在这个“校友”,会因为他和女朋友闹不愉快,会在大半夜跑四点六公里来找他,理解竟是怕他担心,会在知道被骗后依然满是信任地和他说“下次”……
下次……
这难道不是大人们默认的托词吗?
耳边响起父亲从小说的话。
“儿子乖,爸爸今天要加班,下次再带你去踢球。”
“儿子听话,爸爸今天约了叔叔吃饭,下次再带你去游乐场。”
“儿子真棒,下次再考第一,爸爸一定回来吃饭。”
“……”
下次,下次,下次……
从来都没有下次!
“你要吃什么?”
“我不吃!”
常铭抬手打掉了眼前的幻想。
东西落地的声音响起,常铭回神发现地上散落着一些吃食,有鸡蛋和包子,还有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只是一大杯都流进了下水道。
施宇显然被常铭的反应吓到了,双手还保持举着东西的姿势。常铭看见了他手上的牛奶,赶紧从书包侧袋取出矿泉水,倒在上面。
“烫到没有?”常铭着急问道:“是不是很痛?”
半瓶水倒完,常铭赶忙从书包里拿出水杯,一边倒一边催促:“施宇,回话。”
施宇这回真的生气了,他一声不吭,等常铭把水倒完后连谢谢都没说,蹲下捡掉在地上的吃食。
常铭拿着空水杯,愣了片刻,随后将水杯放回书包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施宇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头一次体会到了“委屈”这种情绪。
有一个茶叶蛋卡住下水道上面的铁栏杆中间,他想把它拣出来又怕一碰它会掉下去,一筹莫展之际,开胶的帆布鞋回到了视野里。
“我不是没断奶的巨婴,你走就是了,我不会再跟着你。”施宇头也不抬,继续说道:“我也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我会把这里都收拾好,不会增加环卫叔叔阿姨们的工作量。”
常铭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他蹲在施宇身边,手伸进鸡蛋旁边的夹缝,手指一弯,鸡蛋就被推了出来,一点鸡蛋壳都没掉进下水道。施宇看见鸡蛋冒头的瞬间,眼睛瞬间亮了,立马抬手将鸡蛋捡起来。
“齐了。”成就感不过一秒,遗憾紧跟其后:“但是脏了就不能吃,不能吃的就是垃圾,垃圾应该扔进垃圾箱。”
话虽这么说,动作却半点没有。常铭笑了笑,取走了他手中的纸袋。
施宇不知道常铭要干吗,想跟上去又犹豫,最后还是跟从心里的安排,追了上去。只见常铭蹲在了一个花坛边,将纸袋撕开铺在地上,先是剥开了鸡蛋壳,将鸡蛋分成两半,摆在纸皮干净的地方。然后又拿起包子,将脏掉的地方一点一点揪掉,最后只留下干净的部分,放在纸皮上。施宇买了四个鸡蛋六个包子,常铭每一个都这样处理好,然后站在原地等待。
过了一会儿,施宇看见花丛里走出来一只小狗崽,他先是跟着味道走到纸皮旁,然后警惕地环顾四周后,才慢慢吃了起来。
施宇以为小狗不怕人,刚往前走一步,就见常铭抬手制止他,果然小狗似乎听到了动静吓得逃了回去。这次等了许久,小狗才重新出来。明显比上次更加警惕,吃得也更着急了,不一会儿就吃完回了花丛。
施宇确定它不会再出来后,走到了常铭身边。
“它是一只盲狗?”
“嗯。”
常铭准备捡起地上纸皮,施宇先他一步,并走到他跟前,将他手里的残渣都接过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这么有眼力见儿。”常铭调侃道。
施宇回来时,手里已经拿着一包湿巾,他抽出一张替常铭擦着手指。
常铭由衷称赞:“可以出师了。”
施宇擦完常铭的手,才擦自己,摇头道:“还差很远。”
“嗯?”常铭不解。
施宇也学会了卖关子,没有继续说。
常铭笑了笑,没追问。
天边泛起鱼肚白,酒吧大概率都歇业了。明天上午还要去奶茶店,常铭决定先补个觉。他在路边找了根石凳,擦干水迹后直接躺下。
施宇对他的操作很是惊讶,问道:“你打算睡在这里?”
常铭打了个哈欠,闭着眼道:“二百块钱应该够你打车去学校,我先睡了,没什么事不要叫我。”
施宇欲言又止,因为常铭的话。他那点别扭早在被那只小狗吃得干干净净,这会满心都是对常铭的心疼。
他轻轻走到石凳旁边,双手搭着石凳边缘,静静地看着常铭。常铭没有秒睡的功夫,耳边的呼吸声根本无法忽视,无奈睁眼看向他,“想说什么?”
“对不起。”
三个字没有半点磕绊。
他以为钱可以弥补一切,但一份工作带给人的不只是金钱,还有确定性。
五倍赔偿金也许很多,但Gary他们若是没能找到比磅礴薪资高的工作,若是新工作老板很苛刻,同事很刻薄,他们也许会做得很不开心,也许还会再失业。
他不应该任性关掉磅礴的,那样常铭就不用大半夜出来找工作,更不用露宿街头。
常铭望了会儿天上的启明星,赏了施宇一个脑瓜嘣儿,“你其实一点也不傻。”
说完,闭上眼安心睡去。
他想,谦也道了,施宇应该会走了。
确定常铭睡着后,施宇才大大呼出一口气。他再次俯身搭着石凳,下巴垫在手背上,听着常铭均匀的呼吸声,看着常铭的睡颜,心格外平静。
头发长长了,三个月前会是多长?
他的指尖轻描着常铭耳朵的轮廓。
心想,这么长?
手心虚托着下颚。
还是这么长?
手指滑过修长的颈线。
应该不会这么长吧?
视线跟随手指,回到常铭的眉骨,那里平整得像大海的边际。
偏黄的光打在鼻梁上,像阳光洒在了富士山的侧翼,温暖和锋利融合得恰到好处。
他的唇呢?
也该是像春樱夏荷秋芙蓉那般俏粉可人吧!
施宇的目光滑落时,想象戛然而止。常铭的嘴唇乌青泛白,显得主人有些病态。施宇连忙脱下外衫,盖在常铭身上。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后才坐回原地。抚平常铭微蹙的额间,他终于也扛不住,打了个哈欠,趴在石凳边缘沉沉睡去。
启明星的光渐渐被吞噬,黎明悄然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