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他们坐的这辆,还另有书局人员的一辆,戏班的两辆,另有一辆专门拉戏班道具的。
他们这辆马车是来得最迟的,其余人都在等着,刚一停下,就围了上来。
想看看这位大名鼎鼎的“作者”长什么样。
汪家班名气够大,在秀州和京师演出已经很能养活一大帮人了,何苦还要去那么多地方舟车劳顿地演。
他本不欲接这个活,只是书局一直请人来递本子,汪小霞随手接下,无聊的时候翻了翻。这一翻不要紧,天黑得看不清了都没舍得放下本子点灯,把几折戏都细细地看过、揣测过,立即着人去回,说这个戏他们接了,还让人捎两本原作回来。
排戏的这两个月来,戏班里的每个人都好奇得很,这位作者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日,刘掌事带着人一过来,汪小霞就按捺不住,马车尚未停稳就走上前去,掀开帘子往里望。
窗前忽然出现一颗满是珠翠的头,李衔霜“哎”了一声,往后一仰。
幸好包头的衣服还没来得及取下来,这一下不疼。
“你是谁?搁这儿干嘛呢?”李衔霜一边把缠头的衣服解下来,一边问道。
奈何那颗高傲的头没理会他,眼珠一转,见车里还坐着一位哥儿,面庞漂亮,眼神如丝,对宋开道:“你是作者吗?”
“啊?”宋开愣了一下,指了指正摸着满头包的那位:“我不是,他是。”
刘掌事道:“快认识一下,这位是写书的李衔霜,这位是汪小霞。”
“他是作者?”汪小霞眉头一皱,实在是没办法把方才这位用衣服包着脑袋的诡异画面从头脑里清除出去。
“他是汪小霞?”李衔霜很难对自家老婆脸红的人有好感。
“是啊,没想到吧,都是青年才俊啊。”刘掌事笑哈哈地和稀泥。
汪小霞不愧是角儿,翻白眼都格外美丽,眼看宋开眼睛都移不开,李衔霜先伸出手去,“你好。”
汪小霞望向李衔霜,平静地说:“你要是不解释清楚为什么刚才包着头,这戏我就不演了。”
刘掌事一惊:“……不是,这么儿戏的吗?”
李衔霜也不解:“我包着头,跟这出戏有什么关系?”
汪小霞的字儿清清脆脆地往外蹦:“太丑了,太丑的人写的戏,我不演。”
李衔霜顿了一下,当即道:“从这字儿上还能看到我的脸?”
汪小霞眯着眼睛看他一会儿:“现在还行,刚才太丑了。”
“你忘记刚才不就行了吗?”
“不行。”汪小霞抱臂,“不解释忘不掉。”
这人是不是有点无理取闹啊!
但被宋开戳了戳,李衔霜不情愿地道:“为了避震。”
汪小霞倒很有同理心,恍然大悟,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这倒是个好办法,我也试试。”
刘掌事做中间人,给这次一同巡演的人都互相介绍了一下。等大家寒暄介绍完,稍事休息一下就要启程,宋开也要回去了。
宋开心里很不是滋味,倒也不是为了别的,主要是舍不得。
可他这人不爱说,心里越怎么想,面上就越不表现出来。这样在旁人看来,简直就是冷若冰霜不近人情了。
李衔霜拉着宋开往街边走去,一边走一边凑近宋开说悄悄话,宋开被他拉着,没什么表示,外人看来,倒像是李衔霜挨着哥儿不肯撒手了。
汪小霞:“那哥儿倒是很漂亮,是个有心气儿的。”
有人道:“听说李衔霜是上门女婿呢。”
汪小霞露出赞赏的神情:“难怪。”
旁人都知道汪小霞是个眼界高的哥儿,又正值妙龄,不少高官富商都想把他收在家里,他自己死活不同意,说是什么“是哥儿就该嫁人吗”“不愿意寄人篱下仰人鼻息”云云,宁愿凭着一把嗓子在江湖里闯荡。
闯荡到今日,终是闯荡出了一番名堂。
看到一个哥儿对自家郎君这样高的姿态,他不了解宋开的心路历程,只以为这哥儿也是跟自己一样,难免有些顾怜之意。
刘掌事催着大家上车启程,宋开回头看,只见大家都纷纷上了马车,终于也推了推李衔霜:“你该走了。”
杨柳傍街,李衔霜攀折一枝,递到宋开手上,道:“等我三个月,我那时一定回来。”
“嗯。”宋开抬眼看他,他曾经很擅长等待,只是才好好过了几个月的日子,这能力就悄然退化了,他踮起脚尖,是个杨柳掩映的角度,在李衔霜的侧脸上轻轻亲了一下。
“好了,快去吧。”宋开笑着把他推了出去。
马车颠簸着行进,李衔霜掀开帘子,向后望去。宋开还留在原地,柳叶柔软翠绿,宋开低眉垂目的样子,像是尊心事柔软的观音。
刘掌事眼观鼻鼻观心,道:“二位感情真好。”
李衔霜叹了口气:“你成亲了没?”
刘掌事停顿良久,道:“算是没有吧。”
“这倒是很新奇,男子不都成亲很早吗?”李衔霜问。
“订了亲,”刘掌事平静地道:“只是尚未过门,我那妻子便因病过世了。”
李衔霜也愣了一下,“抱歉,节哀。”
“好几年前的事了。”刘掌事微笑,“我和她青梅竹马,算起来在一起的时日也有十余年,亲密无间,算起来比许多夫妻在一起的时日还要长,倒也无甚遗憾了。”
李衔霜颔首:“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