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咖啡杯翻倒在地,溢出的灰黑色液体抹脏了流理台和地板,江海荣垂眼看了看地面,神情仍旧冷漠的像一潭死水:“生气了?”
这种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冷漠的反应让谢执更生气了,怒火在胸腔里翻腾,几乎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你是恨我、整我还是想侮辱我?”谢执捏住江海荣的衣领,将人拉下来对视,熨烫板正的衣领在他手中扭曲:“跟你上床,除非我真的疯了。”
门被狠狠甩开,谢执头也不回地下楼,脑子空白,几乎无法思考,心脏仍在狂跳。
直到冷风迎面吹来,灌进衣领,他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到底干了什么。
他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深吸了一口气。刚才的那一幕,那句话,不断在他脑子里重映。
江海荣居高临下落下来的眼神,手拿着咖啡,说着‘我二十万包你一个月,陪我睡。’那一副再正常再自然不过的做派,一切都让他如此愤怒和屈辱。
但愤怒之后,又是深深的无力感。这个月就要还上一百万,要不然就要签合同,他上哪弄那么多钱?
谢执紧紧攥着手里的合同,仇恨,愤恨,无力,羞耻、委屈等一切混乱的感觉压在他心头,感觉呼吸都如此艰难。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掏出手机,艰难划开碎屏,是医院来的电话。
“喂,是103床的家属吗?”
谢执紧绷起来:“我是,怎么了?”
“你的病床费不够,今天之内要补上,否则我就要把病床腾出来了。”
“差多少钱?我现在来。”
“你先过来再说吧!”
医院仍然充斥着难闻的消毒水味,谢执穿过走廊,赶到外婆平时住的病房,却没有看到外婆,而是一个陌生男人,斜倚在病床上,正在吊水。
“不好意思,”谢执走过去:“你知道原本住这个病床的人去哪了吗?
男人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不知道,别问我。”
谢执转身就走,心里吊了起来,就这么一会,外婆去哪了?
他急冲冲地跑到导诊台,匆忙中还不小心撞到了走廊里的一张病床,也没来得及道歉,赶紧找护士:
“护士,那个103号病床原来的人呢?刚刚你们有人打电话给我,说我外婆的病床费不够让我来补,我立刻赶过来了,但是你们把我外婆弄哪去了?”
“别着急,你慢慢说。”
护士问了名字病床,又用系统查了查,问清楚了情况:“我们这边房间里的病床已经放不下病人了,你外婆估计现在是睡在走廊里,你找找吧。”
“走廊里?”
谢执愣了一下,转头去看医院的走廊。
他刚才走过来的路里,塞满了病床,床跟床之间的缝隙很窄,几乎都容不下人穿过。有病人侧身面着墙昏睡着,面色疲倦,有的病人闭着眼睛在微弱的呻吟,仿佛已经被病折磨得痛苦不堪。
有些人匆忙从病床中穿过,时不时还会撞到病床,不小心磕碰到病人,隐约传来道歉和咒骂的声音。白色的床单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发灰,刺鼻的消毒水味混着无力和苦涩,吸入鼻腔,在胸腔里久久萦绕。
“如果不想在走廊,就把差的病床费补了,就能在病房里。”
护士的声音有着公事公办的冷静,听上去甚至有些残忍,谢执转过头去看她,喉咙有些干涩:“多少钱?”
“再补一千二。”
“多久的?”
“一个星期。”
“我这里……还有五百块,你能不能先给我续上几天?”谢执连忙掏兜:“我知道不够,但是先续上,我再补行不行?”
“不行。”护士摇摇头,“我都说了现在人太多了,病床真的供不上,我给你续了你后面要没交上我负不了责的。”
“但是……”谢执攥着手里那五百块钱,一瞬间脑袋空白,嗫嚅道。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能说什么,但这瞬间感觉,此时他唯一只有这个机会,搞砸了仿佛天都会塌下来。
“好了没啊。”后面的人不耐烦地走上来,看了谢执一眼:“走廊也可以睡啊,怎么就不行了。没钱别为难人家护士。”
谢执默默地看了眼说话的那人,把钱塞回自己口袋,离开了。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过走廊,五百块钱被攥在手心,像是羽毛一样的轻盈。
走廊里满是陌生人。每一声痛苦的呻吟,安慰的低语,沉默的轻叹,都在这狭长的空间里回荡,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这压抑的氛围。
但这统统和谢执无关,他面色冷静,机械地在走廊上巡过一张张病床,出神地在脑子里跟自己说话。
这张床不是外婆的。
你太弱小了,太没用了。
为什么七百块都拿不出来?
这张床也不是。
为什么这点钱都赚不到?为什么只会拖累别人?为什么要意气用事?为什么别人能装作看不见潜规则你不能?
这也不是外婆。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唯有这么一个全心全意爱你的人,你却不能保护好她?为什么这么废物?你就不能再努力一点吗?
“小执。”
有道声音落入耳朵里,谢执呆呆地转身,看见了外婆斜靠在病床上,冲他一笑:“你来啦?”
“嗯。”谢执鼻尖一酸,走过去抓住了她的手:“对不起外婆,我来晚了。”
“没事,没事。”外婆摸了摸他的头发:“吃饭了吗?”
“吃了。”谢执点了点头,“你怎么没接我电话?我刚刚跟护士说了,你别担心,等会我们就换回病房。”
“别花钱了。”外婆摇了摇头:“我在这里也是好吃好睡,花那个冤枉钱干什么?”
谢执捏了捏她手,语气很轻柔:“我答应过妈妈的,我要好好照顾你。你等着,我去给你买饭,医院的饭不好吃。”
“别花那个钱啦。”外婆在身后叨叨地说,叹了口气。
谢执走到清炒店要了一份打包的玉米胡萝卜炖排骨汤,一份皮蛋瘦肉粥,一份西兰花炒鸡肉,两份饭。他抽出一百块付了款,又用剩下的钱买了包□□。
如今已经将近傍晚,太阳西垂,落在地面的阳光都有些苍白。
谢执站在店旁沉默地抽烟,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深长地吐着烟雾,似乎想把心里的压抑和无奈都一起掏出来,烟消云散。
随手从口袋里摸出那张名片,谢执低头看着上面江海荣的名字,边缘都被他捏得皱巴巴,似乎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良久,谢执深吸一口气,手指划过破碎的屏幕,拨出了那个号码。
医院来来往往的人群,都在匆忙赶路,无人知道,也无人注意到他此刻的挣扎和沉重。
电话接通,谢执闭了闭眼,开口道:“三十万太少了,一百万,我陪你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