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阑音默默在善玄的账本上添了一道。
他叹口气,抬手想要伸手擦去温卓脸上的水珠。
可哪想温卓忽然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猛地从水潭中站起了身。
“哗啦”一声,激得水潭的镜面破碎一片。
他似是避豺狼虎豹一般,近乎惊慌地向后退,躲过了玉阑音将伸出的手。
于是玉阑音的手便这么尴尬地停在了半空。
良久,他的手指一蜷缩。
“温卓?”
温卓原本便通红的双目此刻像是在滴血。
他微微张着嘴,一进一出呼吸极为不规律,又粗又重。
……太像了。
温卓贪婪地将目光长久停留在面前这个心魔的身上。
太像了。
无论是衣着还是面容,轻而上扬的江南口音,甚至是连记忆中都已经不再清晰的细节。
都太像了。
温卓忽然察觉到了身上的伤口的隐隐作痛。
远处圆石旁沏茶的“玉阑音”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在他身边缠绕了他十年之久的数十个心魔如同冰层的裂纹,逐一破碎,逐一消散。
而最后消失的,则是那个记忆中玉府中年幼的“玉阑音”。
荆棘丛提着木剑的他早已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双手抱剑,倚着一人高的荆棘爬架,只笑,朝着温卓一颔首。
温卓远远地通过嘴唇的闭合辨认出他最终的话语。
“恭喜你啦,温卓。”
那年幼的心魔笑道,如同日出之时不得不蒸腾消散的雾霭,融化在了冷冷的风里。
“……疼。”
温卓神情近乎木然,忽然嗫嚅着出声,“我好疼。”
玉阑音却是立即大松了一口气。
“疼,疼才好,疼就对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谢天谢地,“你方才可真是吓坏我了。”
“阑音。”
“嗯?”
玉阑音不为眼前赤裸的美色所动,发挥着作为一名医者该有的职业操守,专心致志查看着温卓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阑音。”
“嗯?”
玉阑音终于纳罕地抬起了头,他似乎对温卓猩红的眼瞳丝毫不意外,直直地同他对视,“怎么了?”
温卓觉得自己的眼睛好烫。
他只是轻轻地一垂眼,就有一串滚烫的珠子顺着脸颊滑落。
嘀嗒。
无声的汇入冰冷的山泉的流。
却响彻心扉,震耳欲聋。
“莫不是疯了。”
温卓说话的鼻音很重,像是怕震碎眼前镜花水月一般,声音低得宛若呢喃,“我怎么看见你了。”
他的神情忽然晦涩难辨,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眼角却又要淌下泪来。
“可是我明明连做梦都不敢做这样的梦啊。”
随着温卓的话音落下,满眶的眼泪终于寻到了情绪的出口,轰然决堤,一泻千里。
即使温卓已经抽噎着哭成了一个孩子,却依旧固执地不敢伸手触碰玉阑音。
哪怕是一下。
直到玉阑音轻轻地伸手勾住温卓的脖颈,将冰冷到颤抖的他按进自己的怀里。
温卓埋在颈窝,大概是混着哭声说了很多很多想念。
可玉阑音一句都没听清。
他们之间甚至没有交换过任何一个吻,可无边的爱意与思念却分毫未减。
顺着一湾清泉和一串串的泪珠,肆意地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