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四下看看,把声音压低了几分,“哎哟那身上……啧啧啧啧,一身血啊,走起路来身后全是血脚印,估摸着身上没几块好肉……”
燕一“啊”了一声。
“尊主大概正在夜雀宫后头的山泉里疗伤呢,如今一时半会儿应该也顾不上咱,也算是好事一桩。”
栀子安抚似地拍了拍燕一的肩膀,“不然咱俩这么嚼舌根子,都不用说尊主,左护卫都该把咱俩砍掉头了。”
燕一深以为然。
“还真是。左护卫长得那么漂亮,和神仙似的,任谁也想不到他这人居然这么蛇蝎心肠,做起事来比尊主还狠……”
栀子吓得直捂他的嘴。
“慎言!燕侍卫!尊主是顾不上咱了,咱英俊潇洒左护卫可还是在夜雀宫里耳听八方呢!莫要胡说了哈!”
俩人冷汗连连,很快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专心致志切菜,一个故作镇定地巡逻去了。
后山。
由于须弥之地终日不见阳光,山上的植被大多生得不算高大,充其量也不过是些潮湿的苔藓和比较顽强的矮灌木。
在灌木丛和荆棘条的深处,一汪清澈的山泉隐藏其中。
这山泉并不是什么世俗意义上的修行宝地,此处灵力并不充盈,泉水也没有任何的疗愈作用。
温卓受了伤前来此处的原因只是因为——这山泉水冰凉刺骨,足够他最大程度地保持清醒。
他赤裸着上身,只着一条亵裤,经年规矩束起的发此时大散,下半截没在水面之下,发梢随着水流略微晃荡。
丝丝缕缕的血丝不间断,将一半水潭染成了水红色。
身着绛红色单袍的玉阑音“哗啦”地从水中钻了出来。
他胸襟大敞,宛若妖艳的出水海棠,嬉笑着向后捋着头发,卷翘的羽睫沾着水珠,似是钻石,又似是眼泪。
“一一。”
玉阑音纤长却消瘦的手湿答答地搭上了温卓的肩膀,“怎么受伤了?为师来看看。”
温卓倚靠在水潭一侧,阖着眼,对玉阑音缠绵悱恻的靡靡之音充耳不闻。
“一一。”
玉阑音又笑起来,艳诡瑰丽无比,“你不想我吗?”
玉阑音的唇红得像是染了血,勾着一丝不带情欲、却靡艳的弧度。
他凑近温卓平直的唇角,声音低得像沉吟,“一一。”
温卓一动不动,甚至连睫毛都未扑簌一下。
他最讨厌绛红色。
这是假的。
“玉阑音”自顾自地玩了会儿,似乎终于觉得无趣了。
他轻声“啧”一声,身形随之消散在风中。
远处巨石上坐着的“玉阑音”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一一,茶煮好了,来喝吗?”
荆棘条深处的“玉阑音”看上去年幼一些,正双手交握着剑柄,稚嫩地劈着枝条。
他停下手,看向山泉的方向,委屈地皱了皱眉,“哥哥,我手疼。”
温卓的耳边远远近近的喧闹,是无数个“玉阑音”的私语。
可是他们都不是他。
温卓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
这些都不是他。
他只想等到他走来。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拨开灌木和荆棘条的声音。
那声音如一柄利刃破开了干燥的空气,清清楚楚地传入温卓的耳中。
随后是一声微不可闻的、带着浅笑的抱怨,“嘶,好扎人。”
温卓的呼吸不受控地一滞。
他忽然听不见周边那无数个“玉阑音”恼人的叫唤了。
世界的时钟似乎就在这一瞬间停摆。
身后来人在走近他。
脚步一声一声,无比清晰。
随着他的心跳,一下,两下,无比震颤。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脚步。
也是他曾发誓要带进自己墓棺的,最悲哀的,最刻骨铭心的爱。
山泉自高山之上而来,水流坠落深潭,比起哗啦之声,更似叮咚悦耳的歌曲。
温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眸猩红一片,没有光亮,却也不似完全无情。
他只是木然地等待。
直到身后那人的脚步声停了。
他的声音含着笑,略含混地喊了他一声。
“温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