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鹤生点点拐杖,本应激昂的说辞莫名显得老态龙钟,“全民战线的时代再次到来了,我十方宗百位长老,千万子弟,此般生死存亡之际,一步不得后退!”
镜遥大概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再一次见到师兄居然是在最前线的战场上。
他的脸上鲜血横流,望着战火之中手起刀落的原佰,愣愣地出神。
善玄余光观察到镜遥的状态不对,当即蹙眉轻喝:“镜遥!”
青木出事后,门下千余名子弟被斗宗其他长老悉数收编。
善玄作为药宗长老,按理说是和这事情毫无关系的。
但或许是因为他同青木的旧情,又或许是君少暄若有若无的请求,总之,镜遥如同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了脑袋一般,撞上了狗屎运,居然被拎到善玄门下作内门弟子了。
“善玄长老。”
镜遥有些固执,又可能是真的叫不惯,如今仍旧很客气地称呼善玄道,“我没事的。”
“战场之上切勿分神!”
善玄一扬手,将一只已经悄然摸至镜遥身后的厌族击了个粉碎,“此乃大忌!”
说完,他再顾及不上镜遥,转身投入了新一轮的腥风血雨之中。
“师弟。”
方才还只能远远看着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迈着从容不迫的步子,熟视无睹地穿过尸山血海,走到了镜遥的面前。
他身高九尺有余,威风堂堂挺拔如松,面带笑意地同镜遥颔首致意。
“好久不见啊,师弟。”
镜遥一时想不出自己究竟要用什么表情面对他的旧师兄。
于是他拧巴的面目落在原佰的眼里难免有些扭曲,“原佰……师兄。”
原佰又是好整以暇地点了点头。
他似是感叹道:“真没想到我们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重逢。最近过得怎么样?下山历练得可还好?”
……是了。
他们二人上一次分别之时,各自所说皆是“承蒙师恩,下山历练”,在十方宗脚下,你南我北相互作别。
镜遥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窝囊的,可还是不争气地红了眼睛。
他摸了摸满脸的血和泪,心下暗骂自己不争气。
原佰脸上的笑意也终于隐下。
他走上前,一如从前地揉了揉镜遥的脑袋,“别哭了。”
“镜遥,阿遥,我不求你原谅我。”
原佰在轰隆的战火中衣袂翻飞,“我从小没有爹娘,师尊于我,如父如母亦师亦友,恩重如山。我愿意为他献出我的一切,哪怕背叛天下人在所不辞。”
“我不求你原谅我。”
原佰又道,随后一顿,“我不愧天地,也不愧于我本心,我只愧对于你。我实实在在欠你一个道歉。抱歉,阿遥,我们……不得不,不得不走散了。”
镜遥一句话都说不出,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个劲地往下淌。
是啊。
原本嬉笑怒骂的少年时光仿佛是阳光下七彩的皂角泡,太阳晒久了会破,风一吹也会破——
可这不是太阳和风的错。
归根结底,怪只能怪这盛大的绚烂原本就太过脆弱。
“这不是一个叙旧情的好地方,你看上去也没有想要同我促膝长谈的意思。”
原佰笑了,“等这最后的战争结束后,我就好好地睡一觉。见到师尊后,也能大言不惭地说一句不枉此生。”
“师兄,收手吧……”
镜遥哭着说出了他今晚同原佰的第一句话,“你又何尝知道师尊有没有后悔呢?”
听闻此话,原佰嘴唇忽然不自然地一抿。
镜遥自然没有错过原佰脸上转瞬即逝的错愕与僵硬。
他慌乱地抹了一把脸,把自己抹成了一只花猫,“师兄,若是师尊还在,他必然也不远见你为他手上沾染如此无辜之人的鲜血……”
“阿遥。”
原佰温温和和地打断了镜遥,他后撤一步背到光下,镜遥不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收不了手了。”
他大概是笑了,甚至轻轻地朝镜遥摆了摆手,“再见了,阿遥。”
原佰一步一步后退着,朝后侧退去。
“师兄!”
流着泪的镜遥忽然脸色一变,极为突然地朝着他大喊出声,甚至因为太过急躁尾音都劈了叉。
原佰呼吸停滞一瞬,瞳孔猛然一缩。
——不好,背后……
一道玄色身影宛如鬼魅从天而降,极为精准地落在原佰的身后。
他就像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又或是像明月高悬的悬崖峭壁之上的一棵冷松,抵住了原佰的退路。
——背后有人!
原佰甚至来不及幻化出法器,就在他惊愕回头的一瞬间。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袭来,慌乱之中,他只恍惚看见温卓猩红的双眼和冷峻的侧脸,再还有惊惧地捂住了嘴的镜遥。
随后就是一阵强烈的失重感和坠落感。
“噗通”一声,在浩荡的战火之中轻得就像是一声大地的呜咽。
原佰没有感觉到疼。
他的头颅坠落在地,亲眼看着自己的脖颈高高地喷溅出鲜血,随后重重地摔在他头颅的一侧。
温卓将剑上的血甩净,稳稳地将剑收入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