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阑音一顿。
“如今正值夏日,札布萨不值酷寒日,又想到你也有年头没回去,我便应下了。”
温卓道,“你若是不舒服,不想去,便不去了。”
玉阑音眯了眯眼,看向窗外,他的声音忽然有些飘远,“没有不想。”
手指若有若无地摩挲着茶碗边缘,“只是……好久没回,居然还有人能念着我,我们。”
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忽然回神了一般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太不合时宜了?”
每当谈论起这种话题,玉阑音总会露出像此时一样的古怪又疏离的神情。
尽管这种迹象已经有所好转,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前段时间元宿央的意外,玉阑音的症状又隐隐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玉阑音。”
温卓忽然十分郑重地叫了玉阑音一声。
话里那人神色如常,只是有些倦意地抬了抬眼眸,“嗯?”
“你的爹娘,你的兄长都不是好东西,他们是我杀的。我不想你做云州上仙,你没听,可是我也没能保护好你。”从梦境中出来后,温卓其实很少提起这件事。
他此时的声音称得上冷酷无情,“阑音,你什么都没做错。你是我救的——如果你允许我这么说的话——也是我害的。你要恨就恨我。”
玉阑音望向温卓深沉的眼眸,但是不知是不是温卓的错觉,他总觉得玉阑音有些心不在焉。
不过当下也没有时间骂他不专心了。
温卓一顿,又道:“你可以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但是你不能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我知道这话你听腻了,但是我还是要说。”
玉阑音依旧是那副兴致缺缺的走神模样。
他忽然道:“温卓,此时,站在厌族尊主的角度上,你后续是作何打算?”
温卓也预料不到这话题为何转变得如此突兀。
但他只是一怔忪,道“假意迎合,瓮中捉鳖。”
玉阑音笑着拧他一眼,“照本宣科。说人话。”
他的眼眸含着意思笑意,像一弯不见底深湖,深不见底但是澄澈无比,不悲不喜,若暴露其中太久便要打寒颤。
在如此的注视下,一切人一切的秘而不宣都无处遁形。
他好像……真的什么都知道。
温卓一开始还逞强地直勾勾同他对视,但这也不过只是片刻。
他很快躲闪了目光,抿了抿唇,说话也吞吞吐吐起来,“我需要获得厌族的信任。”
“嗯。”玉阑音不咸不淡地应和一声。
温卓略一蹙眉,须弥之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厌族尊主此刻老实得像只小鸡仔。
他色厉内荏地同玉阑音对视,说出来的话却细弱蚊蝇,“我需要……信任。”
“南华宗地处西南,东南角,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宗门上下加起来不过几百人。”
玉阑音道,“前些天有风声传来,南华宗遭了夜袭,整个宗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连根鸟毛都没剩下。果然是你授意的。”
温卓一身气焰也连个毛都没剩下。
他打着蔫道:“阑音……”
玉阑音不由地有些好笑,“这副模样做什么?我又没怪你。”
他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昨晚上的话仍然作数。如今你和师尊我也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放开手脚去做,出了事我给你兜着。这下能放心了?”
温卓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玉阑音,“阑音,你……不怪我?”
“怪你什么?”
玉阑音笑道,“你莫不是真觉得我是达奚恩山所说‘心怀天下,兼济苍生’之人?”
温卓一愣。
他的怔顿直直地落在了对面玉阑音眼中。
玉阑音挑眉一乐,“原来你真这么觉得啊。”
“只要是人就有见不得人的杂念私欲,我当然不能免俗。”
玉阑音笑道,“我其实可轴、可任性了。当时你和我说,别去做云州上仙,这话听着可太奇怪了,就好像……你已经提前知道我做了云州上仙的后果一样。”
说到这里,玉阑音忽然停顿,笑了一下,“所以我更要去做了。”
温卓隐隐有预感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沉默地盯着言笑晏晏的玉阑音。
玉阑音笑着凑过去,在温卓唇上落下一个吻。
“因为我担心,我若是真听了你的话不作云州上仙,那岂不是要见不到你了。”
“温卓,我担心我承受不起四方的敬爱有加,这并不是我妄自菲薄。”
玉阑音唇色略显寡淡,但他笑着,面上显现出一种不同以往的绚烂和愉悦,“是因为我自己知道,他们说的没错,我是真的配不上。”
“作了云州上仙这么多年,外人看我守天下守得兢兢业业,其实真假有几分只有我知道,我如此做,勉为其难地说起来,不过也就是出于那么一丁点的责任感吧。剥心为笼也好,生死由天也罢,我其实没有那么敏感,我一点也不觉得委屈。”
玉阑音道,“因为我只是为了来遇见你。”
说到这里,他恰到好处地手上一用力,按住了想要往他身上扑的温卓。
“温卓,你好像对我有点误解,误解到了有些惶恐,有些畏惧的地步了。可是你对我说了那么多喜欢,那么多爱,可是我明明那么喜欢你。所以一定是我的错,是我表达的太隐晦了,太少了。”
玉阑音道,“温卓,我比你能想的还要喜欢你,琼州的那个吻不是半推半就,那是我的情难自禁。”
你是我的所有原则以外。
这个摇摇晃晃的云州,便是我这场年少而起的浩荡暗恋,唯一的私心和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