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须弥之地。
达奚恩山半倚在宫殿高台的龙凤椅上,百无聊赖地单手叩着扶手。
此时,一道玉色身影、一道玄色身影,两人整整齐齐地跪在殿下。
那玉衣人远山眉桃花眼,正是同玉阑音长得一般模样的乌朔。
另外那玄衣人身材高挑面容刚毅,若是镜遥在场,定能认出这人——正是他失踪多年的好师兄——原佰。
达奚恩山不冷不淡地往二人身上瞟过一眼。
只这一眼,乌朔和原佰当即背后冷汗涔涔。
他叩着龙凤椅扶手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大殿内唯一的声音消失,登时一片寂静。
“你二人……的确是清闲太久了。是吧。”
达奚恩山拖着嗓子,看似是询问的话,可语调却没有一丝起伏。
二人无一人敢应声。
殿上的达奚恩山顺手拨弄着自己的发梢。
“须弥之地作为厌族领地,而本尊却只是云州凡人一个,所以你们是不是觉得——本尊特别好说话?”
二人依旧没有人出声。
“说话!”
猛地,达奚恩山狠狠地拍向扶手,当即腾升起一阵裹挟着灵力的风。
不至于将人拍出三四里地,但也是吃不太消。
乌朔稳了稳身形,强行压住灵力乱窜地挤压感。
“回大人,从未如此想过。”
达奚恩山笑了起来。
“嗯,你们最好是。不过——”
片刻。
“叩、叩、叩”。
他忽然再一次慢吞吞地叩起了扶手。
“——本尊这尊主……做得确实腻了。”
达奚恩山又是一笑,“不妨你们二人,举荐一下,谁来接替我这厌族尊主的位置才是?”
殿下跪着的二人压根不敢抬头。
他们被达奚恩山阴恻恻却又温和无比的声音激地汗毛一层层竖起。
达奚恩山喜怒无常,心思也难以揣度。
他们一时也拿不准这人此时说的究竟是真心话,还是只是兴致大发说来自娱自乐的戏言。
“容本尊想想……”
达奚恩山十分苦恼似的,垂着头冥思苦想。
蓦地,他眼睛猛地亮起,甚至称得上雀跃地站起了身,兴奋地来回踱步。
“本尊还真想到一个不错的人选——”
南泽槐安城。
梅雨时节,牛毛似的雨终日连绵不绝。
玉阑音被这湿冷的天气扰得身上总细细密密地犯疼。
他揉揉自己酸涩的肘部和膝盖。
思索着要不要去伙房煎副药,好去去身上的湿寒。
不经意地,他一垂头,正看见自己的手掌。
手掌比想象中大了很多,也粗糙了些,指腹和虎口有一层薄薄的茧子。
他眨了眨眼,想了好一会儿。
——哦,这是我练剑留下的。
屋子里桌椅四条腿不平整,用来垫桌脚的是一本玉阑音从藏书阁偷出来的医书。
他照着这本医书,到外头的小山头上采草药——
或许是有些天分,他照葫芦画瓢采的那些草药居然也没把他吃死。
玉阑音一只手一一指过医书上的字,一只手细细摆弄着地上一株不知名的小草。
可是天色忽然就暗下来了。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看不清书上的字。
天晚了,我得回家了。
他想。
可是回家的路好远啊,他走了好久好久,没看见一丝光亮。
“阑音!阑音!”
极远处,有一女子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十分缥缈,仿佛来自天外,又仿佛来自古旧无比的岁河之上——
玉阑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到了这呼唤。
他只清晰地听到迷路的自己大声朝前方喊道:“娘!我在这里!娘!”
就在玉阑音张口的一瞬间,一个穿着素色罗裙的女子便像神仙下凡一般,悄然落至他的眼前。
可是他好像一点也不觉得稀奇。
他猛地扔下了医书,一下子扑进那女子的怀抱。
“娘!”
那女子抱着他,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哭。
“好阑音……你可真是吓坏娘了……”
可是哭着哭着,这女子的声音就再次缥缈了起来,怀抱也随之遥远。
直到她的声音已经尖锐到变了调——
“贱种!贱种!都是因为你!你明明也是个男孩,可是我为什么不能得宠!都是因为你!玉阑音!你真是害得我好苦!你为什么不去死!”
他的头发被揪得好疼,但是他没哭,随后猛地被甩到一边,头狠狠地撞上了四方的桌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