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阑音终于得以完全摘下斗笠,顺手塞进温卓手中。
他温声询问:“怎么了,少暄?是想到了什么?”
“那位怀夫人……”君少暄仍旧是方才那副惊恐得呆若木鸡的模样,他失神落魄地看向玉阑音,几乎是要哭出来了。
“那位怀夫人,应该已经死了啊……”
乌宅内。
怀夫人十分熟练地替霜娘收拾着桌子,一遍念念叨叨地替他们盛着鸡汤。
乌栎心下仍旧疑惑,找了机会低声同霜娘道:“方才那四位仙君是作何而来的,我怎么记不清了呢?况且我们家不是从不留宿外人的么?”
“我也记不得了,”霜娘也摇摇头,“可是那几位仙君看上去又……好面熟。我总觉得我应该记得他们才是的……可就是……忽然就忘记了。”
“你们二位感情真是好,又偷偷说什么小话呢?”怀夫人笑盈盈地将鸡汤摆到他们面前,“阿鸢呢?怎么不见她?”
“阿鸢还没醒呢,”霜娘笑着开起了女儿的玩笑,“大概是昨夜偷摸做贼去了,今日居然睡到日上三竿了。”
怀夫人听得哈哈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旁的霜娘看着怀夫人爽朗的笑靥愣了神。
她忽然有点想哭。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明明她们前几日还一起去集市上买了布匹,可是……
她就是觉得,她们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久到——
天人相隔,一辈子那么久。
乌宅外。
君少暄话音甫落,一行人齐齐变了脸色,一时间,却又无一人开口说话。
终于,一旁的镜遥打破了沉默,他舔了舔嘴唇,讷讷道:“别吓我啊君兄……你别胡说啊,你这,这话……什么意思?”
“我没胡说,是真的。”闻言,君少暄像是猛然回了神,“镜兄可能还不知,这个月朔日我便来过一次汀芷村。”
“朔日?”镜遥愣了愣,“那不是……的日子吗?”
君少暄点点头,“对,只是很可惜我没能见到是什么人出的手,但那日夜里的的确确又是死了人了。
“第二日,那人的尸体就挂在自家门前晾鱼虾的架子上,被啃食得不像样,一滴血都没有了,就像是一张干瘪了的人皮。”
镜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君少暄又点了点头,“那日死去之人,正是今日这位怀夫人。”
玉阑音沉默了好一会儿,道:“确定没有认错?”
君少暄道:“不会错的。那日死去的正是怀夫人,霜娘跪在她的尸体前哭了好久,我不会记错的。”
只是……
今日的霜娘,似乎并不记得此事。
她似乎连昨日火刑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就在这时,温卓没头没尾忽然道:“玉盘碎片。”
一语惊醒梦中人。
玉阑音和温卓对视一眼。
“什么玉盘碎片?”君少暄和镜遥被温卓说得一愣。
玉阑音迎着风低声咳了两声,“前日夜里我来过乌家,在院子里的树心中,发现了玄天门损坏的占风玉盘的碎片。”
镜遥略一思索,“古树?是乌朔院子里的那棵?”
玉阑音点头,“嗯。”
温卓不知从哪处摸出了一件薄薄的披风,系到了玉阑音的脖颈处。
“达奚恩山这人最喜欢故弄玄虚这一套,此事定然是同他脱不了干系。”
玉阑音稍稍昂起脖子由着温卓替他系披风,看上去十分乖巧,“我记得你说,那夜你一直紧随着我,甚至唤过我名字,可是我没发现。这像不像……”
他轻笑一声,眸底闪过一丝凛冽的光,“……迷雾阵?”
温卓的手一顿。
随后他轻轻眯起了眼睛,“故技重施?”
“嗯哼,答对了。”玉阑音不知为何笑了起来,甚至混不吝地打了个响指,“他不知花了多大功夫做出了乌朔这假人,没道理不火上浇油一把。达奚恩山心术不正又极度偏执,故技重施的可能性极大。”
“而且,”他一顿,笑道,“这不是加以改良过了么?如今的迷雾阵,可是没有雾了。”
只是很可惜,温卓几乎没怎么有心思去听玉阑音说了什么。
玉阑音这人或许是活得太久了,早就没了那种争强好胜的少年心性。
在大多数抽丝剥茧循序渐进的推断过程中,他总更喜欢去做那个循循善诱的引导者、倾听者。
如今他忽然流露出的恰到好处的狡黠,不可一世的少年气,居然是如此的耀眼夺目,耀眼到温卓实在难以移开眼睛。
玉阑音忽然拿手指作戒尺,不轻不重地打了温卓的手背,“怎么走神了?”
温卓这时才猛然回神,他稍稍别开了眼,“嗯。”
另一边,好在君少暄和镜遥也不是什么愚笨的孩子,不需要两人再费心解释便能推测出个七七八八。
“也就是说……”镜遥沉思道,“这些日闹得人心惶惶的接连死人一事,极有可能只是个幻境?”
君少暄道:“然后长老那日取走了碎片,实则是移动了阵眼,无意中破了阵?如此,怀夫人活了,霜娘和乌栎也忘记了环境中发生的事情就都可得以解释。”
“破阵没有那么容易。”玉阑音却是摇摇头,“阵中阵,梦中梦,你又怎么知道你现在不在阵中,不在梦中?”
君少暄愣住了。
“而且,若真是如此大阵,若说阵主不坐镇其中我是不信的。”玉阑音忽然笑了起来,“乌朔院内古树树心埋着阵眼。
“那我们不妨猜猜,这阵主,是乌朔呢,还是乌朔呢,还是乌朔呢?”
背后,猛然升起一阵冷意,却不是风。
众人一回头,只见一个同玉阑音别无二致的年轻人,正站在他们的的身后。
他站得不远不近。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