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在霜娘的盛情邀请百般相劝之下,四人难以推脱,只得在此处留宿一日。
霜娘高兴,连连应着收拾客房去了。
乌家四人各自做事了去,君少暄和镜遥也终于得了机会同玉阑音和温卓说些私话。
“长老,师叔,方才我同镜兄在后厨洗鱼虾,打听了打听,那乌朔确实有古怪。”君少暄压低了声音,道。
玉阑音稍稍一撩黑帘,“嗯,如何?”
“乌鸢今年一十九,可是那乌朔今年只一十又一,相差了八岁,在寻常百姓家算是差得很多了。”君少暄道,“听乌鸢说,霜娘生下她后身体虚,原本是不打算养第二个孩子的。”
镜遥在一旁补充:“后来怀上了乌朔,找了好些郎中,也试过很多偏方,可就是小产不了。最后这才生下了乌朔。”
闻言,玉阑音和温卓对视一眼。
君少暄和镜遥见两人丝毫不意外的模样,有些摸不着头脑,“长老?”
于是温卓讲了方才给乌朔诊病时所见,后得了玉阑音的允许,他将达奚恩山、结界一事也全盘托出。
不出所料地,君少暄和镜遥齐齐呆愣当场。
“你是说……长老剥心化成了云州结界,同达奚恩山交恶……”镜遥讷讷道,”随后那个达奚恩山……造出来乌朔,是个厌族,而且同长老长得一模一样?”
温卓点点头。
镜遥浑身发起抖,抖如筛糠难以自制。
他颤抖着抬手一摸脸颊,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君少暄脸色铁青无比,他定定看一眼玉阑音,“我一定……一定会杀了达奚恩山,长老,我……”
他忽然再说不出话,只能匆匆垂下了头。
仿佛听不出自己是话里的主角似的,玉阑音颇为轻快地点了头,“那我可要提前谢谢少暄了。”
不过他很快便话锋一转,“达奚恩山目前不在此处,同乌朔联系的大概另有其人,今日留宿乌家,你们也要多加注意。”
夜里,因为琼州湿气太重,玉阑音总觉着发闷,天色未暗,便同乌栎和霜娘打过了招呼,回房歇下了。
温卓的房间同玉阑音紧挨着,他不放心玉阑音一个人,又舍不得打扰他休息,于是便回了自己房间,悄悄放出了神识,笼罩住玉阑音的房间。
温卓简单收拾了屋子,照例打坐入定。
不过入定还不足半个时辰,他的房门忽然“叩叩叩”响了三声。
他的眸子猛地睁开,如鹰如隼寒光毕现,在黑暗的屋中锐利难当。
不是阑音。
“叩叩叩”,或许是因为久久没有回音,房门再次响了三声。
“温仙君,是我,阿鸢。”透过门板,乌鸢的声音有些发闷,细若蚊蝇,“仙君是睡下了吗?”
这次依旧是久久没有回话。
就在乌鸢以为温卓歇息下了,有些失望地要转身离去之时,温卓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没有。进来吧。”
终于听见了温卓的回复,乌鸢松一口气,心也随之咚咚跳起来。
她推门而入,可刚一进屋,屋内极度的昏暗叫她眼前一时像是盲了眼。
半晌,她才小声问道:“仙君,怎么没掌灯?”
温卓看了乌鸢一眼,随后一挥手,隔空将桌上的汽油灯点亮。
乌鸢头一回见仙术,被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有些兴奋道:“仙君这是使的仙术?”
“嗯。”温卓保持着打坐的姿势未动,话音十分礼貌,却也不冷不淡,“阿鸢姑娘所来何事?”
这话一出,乌鸢当即就红了脸。不过好在汽油灯灯火昏黄,她红扑扑的脸蛋倒是没有太明显。
“是阿娘……阿娘叫我来给温仙君,和玉仙君送晚茶。”她道。
屋内的确是茶香四溢。
温卓定睛看一眼乌鸢手中端着的茶具和茶碗,忽然想到隔壁那人入夜煎茶的习惯,语气都顺和了很多,“怎么没有先给阑音送去,他喜欢这些。”
乌鸢愣了愣,过后才想到“阑音”是隔壁那位玉仙君的名字。
只是温仙君为何忽然不以兄长相称了?叫她听得还有些不习惯。
一边想着,乌鸢的脸更红了。
她垂下头,几乎是要把头埋到了茶盘里,近乎嗫嚅地说了句什么。
温卓毕竟是修仙之人耳力极好,不需要乌鸢再说第二遍,已经能将那话听得十分真切。
他像是是听到了什么令人惊讶的话似的,忽然抬起了头。
“心悦我?”
乌鸢听着温卓居然重复了一遍她说的话,一时更是害羞,只差找地方缩起来了。
她脸红得仿佛是要滴了血,“嗯……”
温卓似乎是察觉到了面前这姑娘的羞惭,愣了愣,“抱歉,我这话没有嘲笑姑娘的意思。”
乌鸢抬起头,一双杏眼在汽油灯下很亮,她抿抿唇,直直盯着温卓,等待温卓的回复。
温卓回望着乌鸢年轻又炽热的那颗心,略一停顿,随后许久才道:“抱歉,乌鸢姑娘。”
他的的语气忽然缓和了下来,似乎是耳畔私语一般不敢说重话,但是又有隐秘的欢愉,“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乌鸢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她在光下眨眨眼,似乎是要哭了。
“喜欢……的人?”
温卓忽然笑了一下,“嗯。”
乌鸢少女怀春的心事已经被击打得一干二净。
按道理她是该掉下那满眶的眼泪,可是她没有。
乌鸢却更像是了却了心事似的,陡然放松了下来。她仰起头,抬手擦了擦脸颊处为滚落的晶莹,随后笑起来,道:“那她肯定是个很好的女子。”
同霜娘拭去泪水的动作别无二致。
温卓看着她年轻的笑靥好半晌,随后摇摇头,也笑了起来,“他不是女子。”
随后,他在乌鸢睁大的眼睛中笑了起来。
因为这笑意,温卓一贯冷硬的脸忽然像是迷蒙的远山一般柔和下来,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极为明亮,甚至是由于幸福或是雀跃闪烁着动人的光斑。
似乎是在触碰着这世上无上珍贵的宝物一般小心翼翼,他很轻很慢地开口道:“不过他的确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又娇贵,又难养,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
他一顿,又笑了一下,“我明明已经喜欢得不知道怎么是好了,可他只当我是不懂事。”
他说着,目光慢慢移挪,最终停留在了他右侧的墙壁之上,仿佛透过这层薄薄的壁障看向了何人。
温卓略一垂下眼睛。
我知道你在听。
隔壁,躺在床上的人因为太久没动身,胳膊压得发了麻。
玉阑音动作很轻地翻过了身。
他知道我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