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阑音好整以暇地把灵芝采下来,“哦。”
温卓见他似乎还是不信,也顾不上什么仁义礼节了,拉起玉阑音的袖子就往那里走去。
边走边低声辩解着:“我没说谎!那里是真的有人声……”
玉阑音被他连拖带拽,也不恼,从容地一边抽着空收拾草编篮子里各式各样的药材。
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声响,玉阑音止了动作。
“嘘,”他敛了笑意,作了个止口的手势,“有声音。”
温卓不疑有他,当即停下了脚步,猫下了腰。
只听前方传来一阵十分笨重的拖拽声,时不时有一些碾压过枯枝乱石的“嗤啦”的动静,还有人粗重的呼吸。
温卓蹙眉道:“好像是……一头熊?有人在拖着一头熊。”
“熊?”玉阑音一愣,“那可真是好大的力气。”
两人复定睛一看,那拖着熊的人,穿着红黑织锦罗裙,大约是嫌热,小袄子解下来系在了腰间,编着一头细细的小辫,额上垂着银链,被小麦色皮肤衬得熠熠生辉。
是个十分阳光健壮的女子。
这女子很快就注意到了玉阑音和温卓这两位旁观者。
她笑出了一口白牙,嗓门儿十分响亮,“嘿!二位!”
玉阑音见状,遂迈着款款的步子从树后走了出来,温卓紧紧跟在跟在玉阑音屁股后面。
玉阑音行了一个中原对女子的正礼,浅笑道:“在下玉阑音,多有得罪。”
温卓像模像样地学着也拱了拱手,“温卓。”
那女子朗声一笑,“那有什么得罪的!我叫朵兰,你们好!”
朵兰说完又哼哧哼哧搬起熊,玉阑音和温卓本想帮忙,一伸手就被朵兰两个巴掌拍上来。
“你们俩,一个中原人一个屁大孩子,细胳膊细腿掺和什么?去去去,我自己来!”
玉阑音和温卓两人细皮嫩肉,直接被天生巨力的朵兰抽得手上红了一大片。
于是二人只得看着朵兰独自一人给黑熊开膛放血,拿着个有她半个人高的大锯刺啦刺啦割肉,深觉自愧不如。
那天也是二人人生中第一次吃到熊肉。
烤过的肉硬且柴。
玉阑音吃不惯,温卓也咯得牙疼。
不过两人不约而同地面上不显,假扮得十分欢快。
“你们两个,中原人,怎么会到这种偏远地方?”朵兰吃相很彪悍,边吃边问道。
玉阑音礼礼貌貌,“我们住在札布萨,来采草药,逢巧遇到了姑娘。”
“札布萨?”朵兰道,“没听说过。”
玉阑音笑一下,“那姑娘是哪里人?又为何来到北塞?”
“我啊?”朵兰吧唧吧唧嘴,“我是蒙西人,不过不怎么待在蒙西。我是森林的女儿,住在森林里,各种各样的森林里。
“我平日就打打猎,到处走,走到哪里睡到哪里。我太喜欢森林了,你们知不知道,不同的森林有不同的味道,四季的风味道不同,简直是……太美好、太美好了。”
玉阑音笑着点点头,“嗯,听上去的确很美妙。”
玉阑音听人讲话的神情总是很专注,莫名其妙叫朵兰羞惭起来。
她拘谨地擦了擦手,坐有坐相了一些,“在森林里很容易受伤,生病了也只能自己扛,不过我还是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死在森林的怀里,然后化成风,化成雨,怎么样都很好。”
玉阑音看着朵兰,轻轻笑起来。
朵兰看见玉阑音笑,误以为自己是说了什么笑话,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哎呀,我也没学过书经,说话不如你们这种文人好听,”朵兰尴尬地摸摸耳朵,“我不忌讳说死啊活啊的,我做事情也不太愿意考虑以后。一直活在以后里,那这一辈子该多么憋屈?今日快乐,那今日就是我的。”
玉阑音眼中映着面前的火光,窸窣闪烁。
他笑道:“我家这位小先生不让我饮酒,不然我今日定是要敬姑娘一杯。”
“酒?”朵兰耸了耸鼻子,“我不爱喝那玩意儿,喝多了在森林里太危险,你也别敬我。”
玉阑音笑着说是。
这一年秋天。
玉阑音照例带着温卓在季末进山采摘。
还未走深,在一棵松树下。
他们见到了朵兰被啃食得残破的尸首。
回忆里一片血色,玉阑音费了点功夫才从那断遥远的过去中抽身出来。
“嗯,朵兰。我记得她,非常,非常美丽的一个姑娘。”他略一抬眸,“怎么忽然提到她了?”
温卓点点头,“最近时常想到她说,人不必为没有到来的事情忧虑。”
玉阑音听得笑起来,“你倒是把她那些话美化了不少。”
“意思都一样。”温卓道,“我过去总是担忧很多事情。担心太小的事情没有结果,重要的事情又没到时候。”
今夜温卓的话是罕见的多,玉阑音觉得很意外。
他一副哄孩子多说话的模样,说话也拖腔带调,“嗯,没到什么时候呀?”
温卓屈指弹了一下手边的新草叶,叶片之上的夜露被弹甩出一道弧线,在月光下粲然。
在最后一滴露珠滴落之时,玉阑音听到温卓轻声开口:“说爱你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