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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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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桂穿着一身白衣,在深夜里显得有些突兀。他眼睛哭得红红的。他没进屋,就站在大门口的雪里。

其实不需要他开口,玉阑音和温卓都已经能猜个大概。

或许是寒冬里的冷风一吹,温卓打了个寒颤,酒醒了一大半。

玉阑音垂眸看了会儿,摸了摸山桂的头。

山桂像是被点燃了般眼泪决堤,哭出了声。

“药郎先生,温卓,我,我爹……”

今天是大年三十,说不出悲说不出喜。

玉阑音又摸了摸山桂的脑袋顶,出声打断了他:“嗯,我知道了。”

温卓想着到这几日的一切,忽然有种难以说清的“多事春秋”的预感。

他向来不善言辞,再加上酒精作用下头脑有点发胀,沉默了良久才道:“节哀。”

第二日,大年初一,山桂的爹在今天风风光光大葬,金丝楠木镶着金边的棺材,这种讲究又真金白银的金贵物件,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原本是个过年的日子,但整个札布萨没人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整个部落的人列着长队为死去的人送行,完全没有人在意流年不吉的迷信说法。

玉阑音和温卓跟在队伍的最后。

玉阑音穿着他的霜色广袖单衣,套着白色兔毛大氅,温卓也罕见地穿上了白色外衣,两人身边旁边跟着个克古鲁。

克古鲁没爹没娘,听见吹号角和哭声跑出家门看才知道是有白喜事,见到了玉阑音和温卓便顺势跟在了他俩身边。

温卓和玉阑音今日格外沉默,纵然是克古鲁也欢愉闹腾不起来,眼观鼻鼻观心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头跟着一路走。

札布萨的葬礼和中原不同。札布萨立的是衣冠冢,肉身不入土,讲究的是火葬,把收起来的骨灰撒在森林里才能往生。

那昂贵的金丝楠木棺材入土后,便是火葬了。

山桂的父亲面色苍白的前方躺在火堆上,部落长老萨尔山正用一种古怪的语言念诵着经文。

火烧起来的时候温卓忽然想到了那天的庙会篝火。

温卓看了一眼身旁的玉阑音。

“……你在难过吗,阑音。”

噼里啪啦的火声里温卓模糊道。

“嗯?”

温卓没再说一遍,因为他觉得玉阑音其实听见了。

玉阑音过了很久才开口道,“当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没有你高,还是个小孩,饿得皮包骨头,我给了他一只被我烤焦了的兔腿。”

温卓意识到他在说的是山桂的父亲。

“那兔腿是我不要的,可他却记住了,后来就总想着报答我。我什么也不缺,更何况他也只是个半大孩子,从一个孩子这里拿东拿西像什么话,就都找理由推脱了,直到他前些年生了病,连起床说话都是个麻烦,便不再追着我念叨了。”

说到这里玉阑音顿了下,“他生了病之后——包括昨晚,我总在想,哪怕之前我说个希望他替我煮个茶送个药,随便哄着他帮我跑跑腿呢。”

玉阑音没再继续说下去。

其实这是温卓第一次从玉阑音的话里听他说起以前。

他无端想起前几日山桂给他送的果派。

玉阑音不是个好收人物件的性格,但那时他却叫他把这果派收下了。

庙会上札布萨大家的礼物他一一双手接过,一一道谢。

温卓本身就不善言辞,一到这种时候舌头更是打结,他想说些什么但是又觉着说什么都差点意思。

一时无言。

玉阑音正静静看向前方,正送别自己熟识的旧人在烈火中魂归故里,刹那间烟火爆裂,火光接天。

温卓这时才开口了:“阑音,云州结界你要守一辈子吗?”

听到这话的玉阑音顿了下,好久才低头温和道:“或许吧。”

温卓明白他口中的“或许”,其实已经是十之八九。

“那你的一辈子,有多长?”

温卓其实从不会问这种接近于窥探的问题,或许是因为正身处盛大葬礼通天的红花中,他问了居然也没显得冒失。

尽管玉阑音总是温温和和说着“从不说谎”一副知无不言的兄长相貌,但事实这人皮里阳秋,和坦率是万万八杆子打不着。

但他今日确是罕见的露出一些疲惫而不设防的坦诚。

“哪日得了机缘便能死去了。”

玉阑音的声音依旧如常,眼底映着光,像是淬了火。

温卓皱起眉。

他这话答得驴头不对马嘴,莫名让温卓感到惶恐。

直到过了很久,温卓忽然开口:“阑音,我想去中原。”

昨夜大概是因为酒醉,温卓睡得并不安稳,做了很多时断时续的梦,梦里有阿纳,有山桂,有生病走了的他的父亲,有往他手里塞炸瓜花的霞姑。

但最多的仍旧是他身边的这个光风霁月的药郎。

那时候他在一片黑暗中走了很久,忽然这人便像神仙一般穿着一袭白衣站在了远方,散着发朝他招手。

可不么,这人法力通天,不生不死,可不是那神仙么。

他就这么站在一片黑暗的尽头唯一的光里。

温卓跌跌撞撞地扑到他的怀里,想一股脑的把所有委屈都告诉他,告诉他他一个人走了好久,他怎么现在才来。

这人将他抱在怀里,身上是极为浓烈的药草香,听着温卓说话却始终一言不发。

直到温卓看向他的脸,发现他面色青白,眼睛里正在流着血泪,早已停了呼吸死去多时。

温卓被惊醒了,在这三九天一身冷汗。

他坐起身,翻来覆去心神不宁,没再睡,便到了正厅去喂鹰。

他从没有如现在这一刻般慌乱。

温卓是个不亲自动手就容易放不下心的人,这么多年在玉阑音身边忙里忙外,他哪回舍得玉阑音干一点重活。如今得知玉阑音一人在此处镇守着云州边界,危险与否时间长短温卓一概不知,叫他怎么能安心。

他的确因为这人的一句“在我袖子下好好长大吧”心软得要化成一湾湖水,但他哪舍得。

如今他确认了这人身体康健,便开始希望自己能一夜之间成长到能背负起这人的一切。

中原是仙术之都。

他一边喂鹰一边做着这离别的准备。

“去中原?”玉阑音一愣。

“嗯。”

玉阑音皱了皱眉,不过这情绪似乎转瞬即逝,随后他便点了点头,“也好,总归要去看看。”

“什么?药郎先生?你说要去哪看看?”

听到了只言片语的克古鲁忽然兴奋打岔道。

玉阑音看着克古鲁笑了下,“中原。”

“中原?我也想去!我好早之前就想去中原了!我想去学最厉害的仙术!”克古鲁高兴极了,“药郎先生你和温卓两人同去?”

“就他一人,我身体不好,不去了。”

“温卓!温卓我也想去!你捎上我吧!”

……

温卓是个典型的受不了磨的软性子,再说多一个克古鲁除了吵了点,倒也没什么别的毛病,耐不住他的死缠烂打便应下了。

温卓是想在正月十六早上天没亮的时候悄悄地走了的。

可是直到临走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居然还有那么多的挂念没说完。

他左看右看,把家里擦得干干净净,又把今早上的早饭做好,套上保温结界,喂了白祺,煮了一壶观音茶,依旧是觉得有点没头绪的焦躁。

直到玉阑音的房门从里向外打开。

这人散着发,穿着更为单薄的里衣站在门口,门内是昏暗的烛光。

温卓见他的脸色是这几日一如既往的健康的红润,便没有开口催促他进屋添衣。

这人倚在门口轻笑着,“不辞而别是和谁学的?”

温卓发现那缠绕在他心头一早上的焦躁就这么被顺下去了。

他喉头一动:“我没有。”

玉阑音轻笑一声。

“路上注意安全,”他上上下下看了温卓一圈,“带着金雕,他和你亲近,也不好总跟着我。”

温卓便取了金雕稳稳立在自己的肩头。

“这临走也不知道要送你些什么,你去书房左柜子的第二个抽屉把里边那只灵犀灯取来吧。”

温卓又温顺地照做。灵犀灯看着像是琉璃做的,浅金色的透明壳子,里边一小团暗淡的火光。半个巴掌大,看着十分易碎。

“这灯是……”

“传声用的。有什么事心念‘波若无照,万法皆空’就能传话给我,我都听得到。”

“这是你的传音符文么?”

“嗯,你也设一个,我就能找到你了。”

温卓远行最怕的便是见不到眼前这人。如今虽然见不到面,能偶尔说说话便很好了。他把这灵犀灯在手心里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好几遍,喜欢得紧。

“我一时想不出。”

玉阑音眯着眼笑,“那就想好了再告诉我。”

“那我带走了这个,你还有么?”

“这小玩意儿随手一变,要多少有多少。”

温卓放了心,小心翼翼把这宝贝揣进怀里。

玉阑音看了他一会儿,笑了:“快走吧,小大人。克古鲁在门外等你了。”

温卓又“嗯”了声,从枯枝上取了金雕,又在弓架上取了自己那几十斤重的弓,临走之时深深地看了玉阑音一眼,却最终是什么都没说。

门开了,闪过克古鲁的期待的笑脸和温卓年轻却意外沉稳的脊梁。

“温卓,你收拾好啦……”

“……嗯。”

……

门合上了。

两人的对话隔着门发闷,不甚清晰。也有可能是玉阑音实在是难听清了。

就在门被掩上的这一瞬间,门内玉阑音的脸几乎是瞬间白了下来,比起先前发热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浑身发着抖,背后的冷汗已透湿背衣多时,直到难以为继地咳出了一口黑褐色的血,湿了胸口一片,险些顺着门框滑落在地。

玉阑音的耳朵里嗡嗡响着。

他强撑着听着温卓的脚步,确定他们走远了之后才顿时觉得安了心。

脱力之时,他只在心里念叨:这小孩,若不是我这几日多加注意,怕是要瞒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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