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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岁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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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阑音似乎天性就会疼爱人。

温卓长得慢,刚来到药居那一年还没玉阑音的腿高,药居一整套的木头家具装潢,来去免不了磕磕碰碰,时间长了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玉阑音发现后二话不说,直接亲自动手大刀阔斧把家具所有的角全给抹平了,甚至连里里外外的门槛都磨矮了一截。

要知道玉阑音可是个实打实的公子哥,平日不显但骨子里还是颇为心高气傲,一身中原人的毛病,先前屋子大大小小的门槛恨不得修高到天上去,如今却是为了他这么个外人野孩子硬是磨得不到先前的一半。

直到近些年温卓长大了,玉阑音才下令重新换了套带着角的四四方方的家具,温卓也借机会偷偷把门槛也修了回来。

再一回,温卓提到想要读书练字,玉阑音当晚便在自己的屋里点了三晚长灯给温卓写了四十多页字帖,整理了四五座小山那么高的书卷一股脑塞进了温卓的书房。

玉阑音本就一身毛病哪经得住这么熬,当天左眼就害了炎症,前前后后红肿了七八天,怎么喝药都养不好,直到现在都还是留下了些畏光的毛病。

还有八岁那年。温卓的身体一向很好,但他记得很清楚,就是在八岁那年,他忽然毫无征兆地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高热,一连三四天身上都热得像个汤婆子。

他对那几天的唯一的模糊的印象只有某一天晚上,他迷迷糊糊醒来了,发现自己床头的灯是亮着的,玉阑音正坐在他屋里的小桌前,侧面朝着温卓只露出侧脸,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忧虑。

玉阑音向来是只十拿九稳处事不惊的大尾巴狼,温卓哪见过他这番模样?

他正欲告诉玉阑音不必担心,刚一起身却看到玉阑音手中拿着一把柄上襄着红钻石的小弯刀,左手手腕滴滴答答淌着血,面前的小碗已经装了小半碗。

温卓一瞬间说不出是惶恐还是愤怒,正欲给这病秧子一顿劈头盖脸,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一动身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再度晕了过去。

等到几天后他病好后,第一时间便去看了玉阑音的手腕,却一点痕迹也没瞧见。

“……大概是我看错了。”温卓回忆道。

随后他着手开始收拾毛笔和宣纸,不再继续说。

这人对他的好,他怕是说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这本来应该是个幸福的关于相遇的故事,包括温卓本人也是以幸福的口吻讲述着,但是克古鲁听完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难过。

他说不出这种感受,想了很久才笨拙问道:“明天的庙会,你和药郎先生要去吗?我们一起去吧。”

“庙会吗?”

克古鲁本以为温卓并不爱参加这种活动,但出乎他意料的,温卓似乎对此蛮有兴致,“我没去过庙会。明天我问问阑音,他去我就去。”

温卓说完这话便去厅房看玉阑音。

玉阑音似乎是精力不济,已经已经回了房间,窝在被子里半是昏睡过去。

温卓摸了摸被子里凉得要命,便轻手轻脚打了个汤婆子塞了进去,随后又去院子把药居大门落了锁,这才回了自己屋躺下。

冬风呼啸一夜,可药居温暖异常,带来一夜好眠。

第二天,药居很早就有人敲门,来的人是山桂,手里端着一盘苹果葡萄干派。

玉阑音和温卓醒得早,克古鲁还在睡。

“是山桂啊,”玉阑音笑着和一副心事重重样子的山桂打招呼,“你来得正巧,这个月的药昨天给你包好了,临走顺道带着。”

山桂支支吾吾地说自己不是来拿药的,是来找温卓的。

想把这些果派送给他。

温卓本想照惯例说些拒绝或搪塞的话,但玉阑音不着痕迹拍了拍他的肩膀。

“收下吧,一片心意,”玉阑音避着山桂轻声道,“你不收他怕是得惦念一辈子。”

见到温卓收下了甜点,山桂如蒙大赦,当即整个人都轻松起来,终于落了座。

温卓去厨房切了一点这块新鲜的果派给了玉阑音,玉阑音伸了两根指头捏了一块,随口问道:“你早上说有事问我是何事?”

“哦,不是大事,”温卓替玉阑音拉了拉盖在身上的毯子,“昨晚克古鲁说今天是庙会的日子,你要不要也去逛逛看?”

“难得你说句想要。”玉阑音笑着看了看温卓,“去叫叫克古鲁,我们吃过饭就去。山桂呢?要不要一起来?”

闻言的山桂连连摆手:“不了不了药郎先生,我爹还在家呢,我得把药帮他拿回去。你们玩得开心,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就忙送不迭地抓上一大包药飞快地走人了,拦都拦不住。

玉阑音笑着摇摇头:“随他去吧。”

低头尝了口果派,玉阑音满足得眯了眯眼:“还挺好吃。一一你也学学,改天做给我吃。”

温卓只顾着心里高兴玉阑音答应和他逛庙会,自然是心情极好地满口应下,随后割了几块鲜鹿肉喂鹰去了。

克古鲁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等他磨磨蹭蹭走到厅堂的时候温卓正在和玉阑音声音不大地争执着什么。

不过虽说是争执,其实完全是温卓单方面地表现出了一些不容抗拒的义正言辞。

“……里面穿单衣就好了,太厚了不舒服。”

“不行。”

“外面还有兔毛大氅和披风。”

“我知道,不行。”

玉阑音似乎是叹了口气,随后便放弃似的温温和和站定任由温卓摆弄了。

温卓给玉阑音的单衣外面套了一件同样霜色的薄绒坎肩,对襟半高领,正面刺着精细的浅金色祥云刺绣花纹,领口一圈浅黄白色兔毛轻轻抵着玉阑音消瘦的颌骨。玉阑音不经意地一抬头正好看到克古鲁进屋,随即笑起来。

“醒了?昨晚睡得怎么样?”

“嗯。”克古鲁红着脸应了一声,睡得当然好,不然也不会睡到太阳晒屁股。

随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药郎先生同意去了?”

听到这话的温卓颇为愉悦,“嗯,一起去。”

克古鲁开心地一路小跑到两人身边。

玉阑音看着他的动作皱了皱眉,“跑动还是要小心,你的腿还受着伤。”

“哦,药郎先生你不说我都忘记我受伤了,一点儿都不疼了,”随后为了证明似的晃了晃他绑着绷带的腿,“你看,一点儿都不疼。”

“嗯,那也还是要小心。”

克古鲁应了声,不过很快他就仔细打量着玉阑音尝试着问,“药郎先生,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玉阑音顿了一下,“怎么这么说?”

“总觉着你今日好像更苍白了,精神头也不太好。”

玉阑音询问似的,朝温卓偏偏头道:“是么?”

温卓也点了头,“没错。”

这几天玉阑音的身体状况奇差无比,今天的状态更是不如昨日。大概是浑身都有些无力,玉阑音自从早上醒来便是倚着靠着,只是起身走动唇色便能褪得一干二净,手也凉得像门外的雪。

温卓给玉阑音披上霜色兔毛大氅,又围上了薄绒披风,最后在小暖炉里点了一块熏香,施了个升温的法术,最后还要在玉阑音身上套个保温结界这才作罢。

庙会就是下午和晚上才热闹。三人慢慢悠悠到了庙会的时候人正好多起来。

克古鲁喜欢热闹,东看看西看看,很快就跑到人堆里去了看不见了,玉阑音在后面嘱咐的“找不到人了就回这里等我们”也不知道他听清没有。

温卓虽然是是第一次逛庙会,但他比起去关注庙会实际还是更多地留意着玉阑音。

旁边的小摊看起来很干净,温卓抽空买了份玉米甜羹。

“你午饭吃得少,”温卓把甜羹往玉阑音手里送,“这里不是家里,你勉强吃些,别挑食。”

玉阑音矜贵地屈尊接过尝了口,之后虽然没有做任何评判,但是手上颇为诚实地把甜羹又塞还给了温卓,“你喝吧。”

温卓无奈又好笑地叹口气。

“花生糕呢,要不要尝尝?”

“不要,最近花生过敏。”

“杏仁酥?”

“杏仁味苦,不爱吃。”

“烤红薯呢?”

“太腻,没胃口。”

温卓听得直摇头。

忽然人群里窸窸窣窣有了些骚动。

“……诶,你看你看!那不是药郎吗!”

“真是嘞!”

“真没想到今年能碰到药郎啊!看来今年是有好运气!”

“我这还是头一回见药郎!好漂亮的人啊!”

“药郎过年好!”

“新年快乐啊药郎先生!”

“万事吉祥万事吉祥!”

……

不一会儿,人传人人挤人,里三层外三层把玉阑音围了个水泄不通。

胆子小的人对药郎又敬又怕,只敢几个人互相嘀咕着对口信“你看你看”,不少胆子大的、常来拿药的,便扯着嗓子给玉阑音拜着早年。

玉阑音从没想到自己只是在这里走上一走居然引起这么大的一场哗动。

他久久没有出声,安静地听了一会儿。

温卓半步不离玉阑音的左右,不远不近跟在他的身后。

随后温卓看到这人别过头,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他说:“我太久没见人了。没想到竟然真的如你所说,是好话。”

好话。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玉阑音开玩笑时问的,问温卓听到有关自己的是好话还是坏话。

温卓没想到他还能记得这件小事。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些什么,玉阑音就已经转回了头。

他朝着人群拱手,漂漂亮亮行了一个中原礼,“不胜荣幸,玉某惭愧。”

玉阑音的声音不大,但是一瞬间就盖住了嘈杂的人群,像是一阵温和的、早来的春风拂过了寒冷的大地。

这个人好像生来就应该被人这样敬仰。

温卓在他的身后看着这人的背影,忽然感觉胸口痒痒的。很奇异的一种感觉,他抬起手揉了揉。

他的内心正被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所占满。

这时玉阑音不轻不重地握住了温卓的手。

“人多,跟紧我。”

玉阑音的手心也烫,被攥住手的温卓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来。

但最终是没舍得收回。

人群里的大家见玉阑音并不像传闻那般不能近身,纷纷大着胆子往玉阑音手里塞东西。

那都是新年的祝福。

吃的,喝的,玩的,摆的。

有一样算一样。

平日里挑三拣四看不上东看不上西、刚才还满嘴胡诌乱挑食的玉阑音此刻却是一声没吭,一样不落地全部收下。

修行之人到了一定程度便能化出一无边无际无穷尽的识海,若是修为足够,哪怕是装下世间大江大河都不在话下。

玉阑音不会法术,自然也没有修为,如今他正把这些东西一一递给身后的温卓。

温卓依着他的意思跟在他的身后,一样一样地,小心翼翼把这些札布萨人淳朴的敬重接过,装进自己的识海,替他好生安置起来。

忽而一阵风吹过,许是因为穿过拥挤滚烫的人群,居然不是寒得刺骨的冷风。

温卓怔忪片刻,忽然低头笑了下。这风吹起,居然叫他险些以为是春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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