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的他看着头顶上的木制雕花房顶一时有点懵。
他这是在哪?这看着可不像自家的屋顶。
呆愣地转头,另一边的壁炉旁有一个长头发的男子正窝在摇椅里小憩,很安静,不难看出有些病气。
这人几乎在克古鲁看向他的一瞬间便睁开了眼睛,但是温温和和笑起来,“你醒了。”
哦对,他伤了腿,来找药郎看病了。这就是那位神秘的药郎。
药郎……
他呆呆地看向药郎。
药郎可真好看啊。
哪知药郎忽然歪了歪头,“嗯?”
这时克古鲁才真正地回了神,忽然发现自己驴得居然把心里话给顺口秃噜出来了。
他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尴尬嗫嚅道:“不好意思……我,我实在是有点发晕才……”
克古鲁哼哧半天说不下去了,闭了嘴。
药郎也不催,天生一副好脾气善解人意的样子,温温和和在一旁笑着看他。
克古鲁后知后觉发现他又看得有点呆住了连忙晃了晃头清醒过来,“那个……我,我叫克古鲁,住在札布萨南边……十分感谢您帮我治病,我,我一定会报答药郎先生你的。”
药郎听耐心听他磕巴完,笑道:“你随着一一叫我名字就好,不用讲究这些。我叫玉阑音。”
一一?
哦,说的应该是温卓吧,大概是他的小名。
“不了不了,”虽然玉阑音这么说,但克古鲁可不敢真直呼神仙名讳,连忙摇头,“我还是叫药郎先生更顺口。”
玉阑音原本也只是随口一提,没再劝,“都好,随你。”
克古鲁四下看看,发现厅堂里没有温卓的身影便问道:“温卓呢?怎么没见到他?”
“他在厨房,”玉阑音道,“今晚你就在这里住下吧,腿伤未愈来去也不方便,明早再叫一一送你回去。”
克古鲁虽然十分不好意思和神仙共处一室,但内心又隐隐有些别扭的期待,推脱两下便答应下了。
可别提心里多美了。
他摸了摸腿上的绷带,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疼痛好像减轻了很多,不刻意去想甚至要忘记自己受过伤了。
真是神奇,药郎的医术还真是高啊。
这时温卓端着煮好的饭进了屋。
晚饭很丰盛,一小碗鹿肉汤,一小锅牛肉土豆,还烤了一小盘兔肉,上面撒着盐巴,油滋滋的,冒着香气。
温卓把鹿肉汤推到了玉阑音面前。
“药郎先生,你那是鹿肉汤吗?”克古鲁直勾勾地盯着玉阑音眼前那一小碗撒着葱花的鹿肉汤。
“鹿肉是发物,你不能吃,”玉阑音笑道,“牛肉也要少吃些,不可贪嘴。”
玉阑音不好吃兔肉,所以桌上的这盘烤兔其实是温卓专门为忌口的克古鲁做的。
不过克古鲁自然是不知道他的这份用心,甚至是由于不能吃鹿和牛羊,吃烤兔的神情很是恹恹。
倒不是说温卓多么缺这一份回应,但是或许是今天天色已晚,此时的他忽然难以为继似的,撑了很久的壳子终于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出了裂痕。
这同样还要说从今日的围猎大赛说起。
那时猎赛还没开始,带着鹿皮毛毡帽的壮实的伦纳多,左手里拿着个牛角号子,正笑盈盈地看着猎场上这群正牵着自己的小马的十来岁的孩子。他们跃跃欲试,浑身使不完的劲儿,仿佛未来与整个天地都是他们的。
伦纳多看着这群孩子颇为感慨,想当年他嗓门亮武术高,也曾打马驰骋天下。
时光飞逝啊,伦纳多想。
他一边想一边将怀里挂着的酒囊解下,扔给了为首的第一个孩子,“上马前来口酒吧,孩子们,就像大人一样。”
温卓站在队尾,最后一个拿到了酒壶。他看了一眼目光中饱含慈祥的期待的伦纳多,犹豫了好半晌。
最后他避开大家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擦了擦壶嘴,悬空往嘴里倒了一口辣酒。
伦纳多一介大老粗自然是没发现温卓的这些小动作,他慈爱地看着队尾的温卓也上了马,忽然一改先前的一脸笑呵呵。
札布萨的人们信奉自然之力,在狩猎之前祷告的风俗,传承千年至今。
此时的伦纳多的背打得比钢板还直,他将右手举至胸前,虔诚垂首:“愿狩猎神乌勒尔佑护我等子民。”
孩子们齐齐效仿:“愿狩猎神乌勒尔佑护我等子民。”
“老规矩,狩猎比赛中不准使用法术。”伦纳多再次提醒了句,随即便吹响了手里的牛角号,声音很低很闷,温卓觉得自己的胸腔也在震。
“狩猎大赛——开始!”
得令,所有的孩子都拍马而行,队尾地温卓压低身子伏到他的枣红色小马背上,像箭一般夺弦而出。
直到他看到了一匹鹿。
温卓轻手轻脚下马,把背上的弓取下来上了一支长尾箭。
被拴在树上的小马轻轻地打了个响鼻。
这张弓几乎有他大半个身量那么高,估计有大几十斤重,弓身是金属雕花,工艺很是浮夸。也不知道雕弓的人是多么想一秀风采,看着活像是把世间所有好的坏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神神鬼鬼都刻了上去,摸着直喇手。
可这成年人都未必能轻松拉开的弓,温卓却似乎拉得毫不费力,而且是十分游刃有余。
他眯起一只眼把弓稳稳地拉满,直到弓弦抵到唇上。
“咻”的一声,长尾箭以奇快的速度离弦,射中了百米开外的矮木丛后的一只鹿。这只被正中胸膛的可怜的鹿倒地挣扎数下便一命呜呼。
温卓把自己手上笨重的弓重新背回身后,然后把这只比他还要大一圈的鹿单手拎回来扔到了马背上。
冬天的猎物确实十分有限,若是真的猎到了鹿,那必然是要拿下冠军了。
可是温卓既没有拿冠军,回家的马背上也没有鹿的影子。
因为他把鹿送人了。
“温卓!”猎赛场上,山桂远远地喊。
跑近后,他拉下毛皮围脖,露出他那张冻得通红又总是乐呵呵的脸,胖乎乎的,挺憨厚老实。
山桂没有娘,经常来药居替他有咳症的父亲拿药,温卓认得他。
两个人的马并肩着哒哒地踏着小步子。
山桂忽然看着温卓马背上的鹿,惊诧道:“温卓你猎到鹿啦!”
温卓看了一眼鹿,又看看山桂。
山桂有些艳羡,“你可真厉害啊!头一回参加围猎大赛就要拿冠军了!我要是也这么厉害就好啦。”
“我爹身体这几年越来越差,虽然他没说过,但我总想着能有点什么事让他骄傲一回,我总担心……总担心以后没机会了。可我打猎也学得不好,修行也总是跟不上趟。”
说到这里山桂的声音越来越小,随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更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温卓你会不会嫌我话多啊。”
温卓没吭声。
两只小马继续并排着哒哒走着。
突然,他左边一直像个木头一样的温卓动了,但他动作很快,以至于动作慢半拍的山桂压根没看清。
山桂只看见有个什么重物被扔到了自己背后,然后自己这只清瘦的小马险些被这屁股上的重物掀翻在地。
山桂勒着缰绳往后看去,是那头已经被冻硬了的鹿。
他不解地看向温卓,“温卓?”
温卓垂着眼睛拉上了自己的围脖和面罩,透过面罩的声音有点发闷,“嗯。”
山桂歪了歪头,“温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只鹿是你猎的,你……”
温卓似乎压根没有听山桂说话,甚至在山桂刚正不阿的话声里轻轻拍了拍马背,“火烧云,走了。”
火烧云得令,一瞬间便扬起蹄子冲了出去。
山桂在后面急得大叫:“温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的鹿!”
望着已经跑没影儿的温卓,山桂扛着这么个大家伙动作又笨又沉。
他匆匆地双腿一夹马腹,“追!”
可是火烧云怎么能是普通的小马追得上的呢?山桂在后面追得屁滚尿流,硬是连火烧云的屁股都没摸着。
冬鹿擅藏匿,能见到就已经是行大运,更别说要狩猎成功了。
于是最终,山桂凭借一只鹿和一只野兔不出所料的成为了围猎大赛的冠军。
此时,药居内。
温卓正低着头默默喝着汤。
对面的克古鲁吃饭吃得正香。
玉阑音一直留意着温卓,自然没错过温卓面上一闪而过的低落。
他手上切着鹿肉的动作不停,问道:“今天的猎赛怎么样?”
温卓低着头不回话。
克古鲁见温卓沉默,便接过了话:“哦对,猎赛!山桂拿了冠军,他猎到了一只鹿!药郎先生你知道山桂吗?”
玉阑音几乎没怎么费心思索:“嗯,是那个胖乎乎的孩子,总是来替他父亲拿药,我认得他。”
“是呀是呀,他拿了冠军!统共是一只鹿一只野兔,真是不可思议,冬天的鹿可是尤其少,又难打,”克古鲁意犹未尽地回忆道,“连温卓也只打到了两只野兔呢。”
玉阑音看了温卓一眼。
“只两只野兔吗?”
克古鲁闻言诚实道:“嗯,不过也很厉害了,多的是人两手空空回来。”
玉阑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药居这些肉食呢?”克古鲁看了看餐桌上,“也都是温卓猎来的吗?”
玉阑音笑着点头:“对,我不懂这些,但是他打猎很厉害。”
温卓一直没搭话,坐在玉阑音身边老老实实修闭口禅。
玉阑音偏偏头温和地问他。
“兔子在前院埋好了?”
温卓听到玉阑音的问话,当即便解了闭口禅答道:“埋好了。”
玉阑音看着温卓的发顶良久。
好一会儿,他在桌子底下的左手手腕一翻,不知从哪变了只草编的小麻雀出来,手一动,把它塞进了温卓的左手心。
正在吃饭的温卓被惊了一下,下意识一握手,正把这只草麻雀抓在了手里。他愣愣地摩挲一阵,偏头看向他身侧的玉阑音。
这人笑着朝他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