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窄窄的石头房子如今人满为患,旅社老板做梦也想不到世界上会有那么多人出现在这里。伊维特拒绝住进撒迦利亚夫人的漂亮白房子,她和爱丝特仍然以夫妻的身份寄寓在石头房子里。
这里的家具变得更好了,好到粗糙的石头墙面配不上它们。撒迦利亚夫人送来一批又一批的苏尔士进口用品,有时一天之内有八次,仆人们满头大汗地搬运着精致易碎的礼物进入旅舍。旅舍老板远远地躲了起来,只在照料马匹和收取租金的时候露面。
沼泽城的人们都知道亨利·博福特就住在外面的石头旅舍里。常常有人成群结队到不远处的小树林里观看,好像伊维特是一种非常罕见的动物。附近村子里的村民送来土豆、鸡蛋和当地一种风味特殊的小麦面包,全都堆在石头旅舍门口,上层的西红柿压坏了下层的。
人们对亨利·博福特的揣测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对他为什么住在一个石头旅舍,为什么和一个绿眼睛的年轻姑娘结了婚,为什么来到沼泽城,有着各种各样的猜测。
离奇的故事有很多,最让领主害怕的是,他是来夺回塞利西亚城堡的。领主约克迅速地改变了主意,送来各种博福特家族的古老器物,希望能和伊维特交好。
爱丝特出门时不得不盖上面纱,以免那些热情的女人们好奇地问个不停。
今天她回到石头旅舍时,把采购到的面包和一罐热汤放在桌上,从篮子里拿出一小捧莓果,是包在很大的草叶里的。
“一个小孩子送的,”爱丝特若无其事地说。
伊维特抬起头,她们已经约定好,不会随意收取别人送来的食物。
爱丝特一边把面包切成小片,一边说:“他叫罗伯特·莫里斯,他妈妈还怀着孕。”爱丝特不仅不会做饭,切的面包连厚度都不一样,侧面是一些尖锐的三角形。
奥古斯死后,骑士罗伯特·莫里斯把他的妹妹——贝丝·麦克米伦——送上去海外与家族团聚的船,自己留下来,为奥古斯报仇。他也给自己的孩子起了一样的名字,就像伊维特创造的假身份,名字与老国王一样。
伊维特走到桌边,打开草叶,挑出一颗莓果,尝了尝。
很酸,只有一点点甜味,但或许是那个孩子能找到的最甜的莓果了。
爱丝特笑起来。她从拜访撒迦利亚夫人家那天开始产生的奇怪感觉,一直萦绕着自己,她总觉得伊维特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了。
帮助那个孩子,除了他看起来很可怜之外,还有爱丝特渴望看见伊维特表露善意的愿望——她会是善良的,一定会的。
爱丝特走到门边,轻轻打开一小条缝隙,让门外的小孩进来。他圆乎乎的小脸蛋上布满了雀斑,怯生生地拉着爱丝特的衣摆。
在他身后,一个挺着大肚子,满面愁容的女人,也进入了房间。她的脚步很慢,时刻提防着脚下的地面是否平整,但比起对惨淡未来的担忧,对肚里孩子的担忧又显得不值一提了。她一看到那个丈夫曾经描述过的人,就双眼一齐流下泪水。
梅洛伊·莫里斯抽噎着,在爱丝特的安抚下,慢慢坐在靠背椅上,好不容易才开口说:“请您救救我们吧。”
伊维特看着那个满脸雀斑的小男孩,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小时候的样子,但想必也是无依无靠的。
“我可以给你们钱。”伊维特温和地说。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支票,这是沼泽城沿海地区的商人们发明的新玩意,保守的王城人士还持观望态度,但在沼泽城已经足够有信用。她写下了一个梅洛伊·莫里斯永远也用不完的金额。
“不,不是钱,”梅洛伊·莫里斯费劲地从她身后拖出一个巨大的包裹,从中取出了一把红宝石长剑,那是奥古斯的剑。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把长剑拖到石头旅舍。
那是伊维特与强盗头子布莱克·贝克战斗时夺回的宝剑,为了它,她脸上留下了一道横长的伤疤。
梅洛伊·莫里斯猛地眨起眼睛,希望能让被泪水模糊的视野变得清晰。
她说:“请您领导奥古斯大人的红宝石骑士团,反抗领主约克的统治。这是您能为我们母子做的最好的事情,亨利·博福特大人。”
门忽然开了,一个给马厩换草的年轻小伙子冲进来,紧张地说:“大人,塞利西亚城堡的人来了。”
伊维特立刻站起来,奔到门前,挡住屋内的景象。爱丝特把梅洛伊·莫里斯母子藏到她们两人的床上,把纱帘放下来,遮住她和孩子。
塞利西亚城堡的管家加里·罗塞蒂,像往常一样,手上挽着一张白毛巾,脖子上是一个圆圆的滑稽的黑色蝴蝶结。他朝门口的小伙子笑了一下,点一下头,迈着那双皮鞋进入石头旅舍。
“您好,亨利·博福特大人。”管家罗塞蒂看向门外,朝一群穿着制服的仆人们挥挥手,让他们把一件盖着白布的东西带进来。
它太大了,需要斜着才能通过门口。管家让两个仆人把它举起来,举到坐着的伊维特面前,揭开白布。
这是一副巨大的油画,上面画着老国王、埃德琳王后和躺在婴儿篮子里的伊维特。伊维特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眼睛。
画上的两个大人分坐在两把椅子上,老国王看着画外的观众,埃德琳王后则微微转头,看向画外的虚空。婴儿篮子放在一把铺着软垫的宽椅子上,伊维特好奇地看着篮子上悬挂的玩具。
“这是在最大的一间卧室里找到的。”管家殷勤地说,同时观察着伊维特的表情。
“为什么要送我这个?我是私生子。你是想讽刺我没有法律地位吗?”伊维特语气冷漠地问。
管家连忙说:“不,怎么会呢,这可是唯一一幅老国王的大幅画像。它很珍贵……”他非常窘迫。
爱丝特温柔地笑一下,说:“我们很喜欢,请向领主转达我们的谢意。”
管家似乎这才稍微安心了一点,他变魔术一般,从画的背后拿出一只闪闪发光的金杯。金杯上镌刻着博福特家族的纹章,它不是用于吃喝,而是一种象征物。
他小心地把金杯放在桌面上。
“领主请您去塞利西亚城堡做客。”管家不给伊维特拒绝的时间,露出得到肯定回复的笑容,招手唤来给马喂草的小伙子,把他当成了伊维特的男仆,开始吩咐马车应当如何在城堡附近停放。
伊维特打断他: “请您离开吧。”
管家的脸绷起来,好像一个被吹起来的牛皮口袋。他脸色通红,在房间里四处张望,不明白这样一个做工精美的金杯,一幅举世无双的油画,为什么没能打动这个贫穷的年轻人。他把手放在窗台上,走到窗边,背对着屋子里的众人。
床动了一下,小男孩的脚从长长的纱帐底下伸了出来,很快又缩了回去。
管家从窗边转过来,在屋子里假装轻松地四处走动着,好像只是在拜访一个朋友。
领主要求他必须把伊维特带回去,不然他别想再待在城堡里。他还有机会,不能轻易放弃。加里·罗塞蒂打定主意,在桌边停下脚步,拿起一颗浆果,放在嘴里尝了尝,说:“这浆果可真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