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梣的声线里没有讥笑的含义,但拂在蔓延耳畔打来的比喻,让他情不自禁地拧了一把他的腰眼子。
你们鲜家门上的种种丑事,当我们曾家就少吗?
鲜家姑奶奶也算正式八经地走进了豪门,还有比我更不提气的么?
没爹没妈的杂·交水稻。
鲜思柳垂首,被老父亲戳着脊梁骂,无有反驳,句句属实,不冤枉她。
鲜忠国怕闺女受后妈的气,一直不肯续弦,这里头的公案可能与他的父亲有直接关系。
有了新人忘旧人,对小孩子也一样适用。
都是身上掉下来的肉,非要分出一个三六九等儿来,那就不如不生。
对外公,李结几乎就没啥印象,老头子从来不搭理李姓的人,今个儿要不是妈妈非拉他来给太爷上坟,八抬大轿请他都不能给脸。
“你说得是人话吗?有你这样说自己的女儿的吗?白活一把年纪!”
妈妈再有错,对李结来说,也是一万个伟大的母亲。
鲜思柳在豪门太太圈里,很有口碑的。藏巧守拙,贤淑大方,把家里外头经营得头头是道。
她只跟品行相似的圈内人来往,比如许崇的妈妈宗寂歆xīn,同样都是后来的“上位者”,也算“同病相怜”吧。
说来二人有些渊源,大学同学,还是同届的。
李结跳过去,两手插腰,“我妈妈是一呼百应的李太太。你算什么东西,敢指摘她的不是?”
“李结!”
鲜思柳嗓子喑哑地叫了出来,都有了劈音,“你给我过来……”
她的身子摇晃了两下,欲摔倒。
李结奔到到妈妈身边,抱住了她的半拉身子。
“你头昏了吗?”
做豪门阔太太做到头发昏,这是正常。
不昏就不对了,在外头见光无限的男人,哪里有那么好掌控的。
里里外外的,都是罪孽。
男人那样也就只能认命了,最寄予希望的儿子,也叫人不省心。
鲜家姑奶奶的活路在哪里?
“他是你外公——”
“我没他,他也没我。你欠他的,给钱不就填平了吗?”
鲜思柳要被儿子气得吐。
父母的恩情如何用金钱来丈量?
眼角有泪垂落,她就不应该带儿子来,自己偷偷走一趟不就完事了吗?
可她这么些年来一直都心不甘,父亲不肯原谅她,也不认自己的外孙,大家谁都是房顶开门,到底都错在了哪里?干嘛要这么对阵?
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一家子人亲亲热热的不好吗?
她再怎么努力,还是不能得到最渴望的东西。
鲜思柳浑身无力地往下塌陷,这可把李结吓坏了,一转身就把妈妈背上了身。
“任冬,你麻痹给后头看着点我妈!”
木了半天的任冬终于找到了做人位置,马首是瞻地,端着肩膀,跟在那对母子的身后。
鲜忠国那里还没有松口的意思,老人么,积压了年头儿太久的怨,找到了个闸门,想刹住,似乎有点难。
“弄一身病都活该,竹竿子就是当烧火棍用的,变不了指挥棒儿。”
到了自家车子跟前儿,李结狠命地用脚踢车门子。
任冬手脚不利落地帮着这位小爷把鲜思柳扶进后车座。
“开车去!”
任冬一打眼,我操,老子的驾照刚拿到手,你也不怕有了闪失。
李家是雇不起司机么?大老远的,你妈自己当司机,让我跟着你们一路颠簸,还得让我这个二五眼打零工。
咱能叫个代驾不?
山高路远。给多少钱,也没人儿跑到这山旮旯儿里来找死。
任冬摸了一把脸上肿得老高的大块,火辣辣地疼,腹诽着:我特么看走了眼,就连个二百五的货都搞不定,我以为他是只卧兔,疯了咬起人来就成了狗。
这一段儿要是传到延鹤一中,我的脸往哪儿搁?
李结刚要进去,忽地想起了什么,大踏步又走了回来,上前揪住鲜忠国的衣服领子,后者没想到外孙会有这么一手儿,着实给惊住了。
两个隔辈人的眼里,老的那个是惊恐,少的这个却是愤懑。
忤逆了。老人的态度有所转变,不是怕字当头,而是豪气冲天。
孩子,你再往下做一步,就是“死罪”。
“老东西,从今儿起,我要是再踏上你们鲜家屯一步儿,我特么就死无全尸。”
这算童言无忌吗?说话要当心。
怕只怕一语成谶。
李结对姓鲜的恨之入骨,可他的骨子里又何尝没有鲜氏的一丝浓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