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回坐飞机,蔓延的人体功能大多失灵,头痛欲裂,手脚瘫软……在贵宾舱,昏昏沉沉的男孩窝在那里,闭目养神,脸色苍白的背后也是翻江倒海。中药贴片都用上了,对蔓延几乎没起到什么效果。
上机前做了全方位体检,健康百分百,大铁鸟的两翅扇动,他的生命立刻就失去了灵魂。两手紧紧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呼吸由细小变得粗重。
鲜梣扶着他平躺下来,没用,状况越来越糟糕。垃圾桶放旁边,漱口水准备好,“想吐吗?”
蔓延抿紧嘴唇,不说话。我现在只有喘气的窄缝。千锤百炼的你根本无法体验衰者地悲哀。
“吐出来会好一点。”
蔓延眉头皱起。鲜梣捏着他的虎口,一下接一下地揉搓。光晕不吐,滋味更难受。
为了安全出行,蔓延做足心理准备,尤其在饮食上,胃里装着易消化的粥,馒头什么的,凡是有刺激性的东西都没硬塞。空想是一回事,实践起来又是另外的景象。
鲜梣咨询了医生,几种晕车晕机药基本都有不同程度的副作用,他不让蔓延吃。口服的不行,只能用贴片。贴片在蔓延身上失去效能,那就是“忍”字心头一把刀。
飞了多久,鲜梣就守了多久,一刻钟都没能合眼。到了徳国的步鲁克林机场,飞机徐徐降落以后,半晕迷的蔓延是给鲜梣背下舷梯的。
早已等候多时的蔡化帮着鲜梣把男孩弄上车后座,“我们要去医院看看吗?”
“回家。”
下了车子,蔓延才有了片刻的清醒,看到了干净的街道,柔软的黄光,和三三两两行走的路人。
“我们……”
鲜梣用脸颊贴了贴他的额头,“我们到家了。”
太累了,折腾得快没了气,很快的,一阵倦怠再次把蔓延包围。恍惚中,他听到了水声,也感觉到了自己冰凉的身体被温暖的细流打湿。不管了,做什么都阻挡不了他的睡眠。
●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得不行。
房间的布置极为奢华,但不浮躁。豆青的壁纸,浅灰鸵的地毯,遮着淡蓝色薄纱的落地窗,高级灰的帘幕。从头到尾,排满一面墙长度的书桌,一台大尺寸的光屏。右手边是顶着天花板的原木书架,一个升降梯立在旁边。
角落有花草,保鲜玻璃柜,里面琳琅满目的尽是吃的和饮品。在他背后的墙面正中,有两幅画,一幅是他的油画旧作《阏氏陵的秋》,别一幅是鲜梣的人物肖像素描,画中人就是他。
他是身在徳国吗?怎么犹如在梦中一样。
门响,鲜梣握着门柄探身进来,“终于醒了。”
我不是睡美人,行么。
“吃晚餐有一点早,喝下午茶又晚了一些——”
如果你不想把我饿死,就给我饭吃。
在异国他乡,蔓延怕就怕会吃到不伦不类的中西餐合璧的东西,结果到了餐桌前面看到的却是几道跟在国内相差无几的菜品。
“现如今在海外的华人想吃到纯正的家乡菜不难,唐人街离我们家不远,购物很方便。”
蔓延的一双玉筷刚碰到松鼠桂鱼,不禁一愣,“我们家?”
“来之前,我不是跟你介绍了步鲁克森林1号了么,离莫丹美术馆仅十分钟的路程(步行),离步鲁克森林三公里,离步鲁克港口半小时车程。这栋二百多米的高级别墅,爸爸一年前就买来送给我们做行宫的。”
蔓延腹中在掐架的五脏立刻偃旗息鼓了。乱讲话,会折寿的。在中国待得不好,我为嘛要跑来这里“歇脚儿”?如果不是为了治眼病,我宁肯去转磨磨也不要受晕机的洋罪。
“再没下次了。”我特么死尸不离寸地,对祖国的土地不离不弃。
“吃饱饭,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好吗?”
为了有力量跟他辩论,蔓延硬强填饱了自己的肚子。
他看着还剩了一半有余的饭菜,就给鲜梣来了句,“不许把它们扔掉,明早我还要当早饭吃。”
“是,我的‘温良恭俭让’的好男孩。”
滚!少往我脸上贴金,透天的奉承我不稀罕。
“呼呼燃烧的小火苗儿先等我把家务收拾完再燎原。”
鲜梣把蔓延推到阳台上吹夏风,然后又体贴地把一盒高级香烟供上,“如果你不抽的话,我会感动到热血直流。”
没有如果,只要我喜欢,你都会帮我做到。
这里没有老街的吵嚷。没有奶奶的唠叨。没有阏氏陵的山与水。更没有熟悉的人们,也就等于没有了那些嘲讽与哂笑。
蔓延应该满足才是。但没有。思乡更切。切在哪里?
他是一株生长在中国大地上的小树苗,开什么花,结什么果,再不堪入目,根已经不能拔出来了。没有了土壤,根是要枯的。
街灯渐渐变亮,五颜六色的人们一行一行多了起来。
“想家了吗?”
这里有土地吗?我打个滚,哪里哪里都是钢筋水泥玻璃墙。
“高三提前半个月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