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洪看米禽牧北对自己女儿居然如此低声下气,倒是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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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凤鸣阁出来,米禽牧北便马不停蹄地赶回兴庆府。他回自己的府邸稍作休整,换了一身便装,就又匆匆赶往太子寝宫水华殿。赶到时已经入夜。
水华殿的侍卫一见他,便兴奋地要进去禀报。米禽牧北抬手示意他们别动。他脚步轻盈,轻车熟路地穿过迂回的长廊,来到正厅,只见里面烛影绰绰,一些侍女在忙内忙外。他缓缓推门而入,却惊得一个侍女喊开来:“见过米禽将军!”众人顿时停下手中的活,规规矩矩地朝他的方向欠身行礼。屋内一张大宴桌,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吃食,主位坐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与米禽牧北年龄相仿,面相柔和,明眸如月,手里正拨弄着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杯。
“牧北,你总算回来了!”他放下杯子,两眼放出欣喜的光彩。
少年三两步走到门口,紧紧抓住米禽牧北的双手,不住地上下打量,“你还好吗?此去大宋,真是受苦了……”
“是臣的罪过,让殿下忧心了。”米禽牧北轻轻抽出双手,后退一步把右手搭在胸前行了一个礼。
宁令哥并不在乎这些礼节,拉着米禽牧北的胳膊就往宴桌旁带。
“我今天一收到消息,就让人准备了这些为你接风。你知道前段日子我有多着急吗?没藏宝历居然上折子告你谋逆。我又听说他把你关在大宋的地牢里,后来你又被人劫走,生死未卜。”他让米禽牧北在自己身旁坐下,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还好,总算没事了。大宋昨日发来官文,澄清了误会。听说没藏宝历在府里气得跳脚呢。”
“是吗?”米禽牧北悠然一乐,“我倒是很想看看他跳脚的样子。”
“我怀疑,是不是没藏宝历故意把宋军去边境的消息透露给你,挑拨你去追杀?”
米禽牧北一愣。宁令哥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如果没藏宝历有那样的机会,这完全有可能。
“或许吧……不过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也无从查起了。”
“你呀,太不小心了。父皇派你去邠州,我就担心你遭遇不测。结果你一到邠州就遭到刺杀,后来还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本来想求父皇把你留下,可你却不愿。不过……”宁令哥斟了一杯酒递到他手上,换上一副八卦的表情,“你这次执意要去邠州,真正的目的,是为了那个郡主吧?”
米禽牧北没有回答,只是腼腆笑了笑,把酒一饮而尽。
“就是你经常提起的牢城营里的那个女孩?”
“嗯。”他点点头,似在回味酒的甘甜。
“真是了不得啊。”宁令哥拍手道,“我以为你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你真的回去找她了。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一见这位女子,得有多超凡脱俗才能让我的米禽将军如此穷追不舍啊。不过听说你挟持了她的父亲,这可不太好。”
“这个……我只是跟她开了个玩笑,把岳父大人请到夏来游玩。没想到她真的生气了,把我从大牢里救出来,就一路用铁链绑着我。”米禽牧北一脸委屈。
“哈哈,我几乎可以想象我的米禽将军婚后的生活了。”宁令哥拍着米禽牧北的腿大笑,端起酒杯,“不管怎么样,现在你们终于要修成正果了。来,我们再干一杯庆祝一下!”
米禽牧北也端起再次被宁令哥斟满的酒杯,扶着他的手道:“殿下和没移姑娘的大婚不是也近了么?这一杯就让臣祝福殿下吧。”
提到没移芝兰,宁令哥便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个笑容。他半年前在庙会上只见了她一眼,便惊为天人,回来之后茶饭不思,竟害了相思病。还是米禽牧北派人四处打探,查到了此女子的身份,促成了这段佳缘。太子大婚,就定在三月之后。
“古有伯符公瑾,同娶江东双娇大小乔,传为一段佳话。如今我与牧北也几乎于同时求得各自的一心人,堪比策瑜之交啊。”宁令哥兴奋地为米禽牧北夹菜,却见他的笑容有些僵硬,立刻反应了过来,“哦,不对,他们的结局……惨了点。这个类比,不恰当,不恰当。哈哈。”
米禽牧北也笑了,“臣一心追随殿下,只为报答殿下深恩。我们君臣之间的情谊,又何须羡慕古人?”
“你我之间,可不止君臣情谊。”宁令哥认真地看着他,“你也是我的兄弟。”
米禽牧北脸颊有些发红,他默默低头,却似饮蜜般暗自品味这甘甜。宁令哥这话要是被元昊或者自己的父亲听了去,定会被斥为大逆不道。可每每想起儿时的孤单无助中向他伸出来的那只手,他就总是会觉得,宁令哥的出现,一定是老天对他的补偿。
两人开怀畅饮之际,米禽牧北却换了一个话题:“这次君上大败辽主,殿下怎么看?”
宁令哥正欲夹菜的手迟疑了一下,随即放下手中的象牙筷。“怎么看?”他露出一个无奈的浅笑,“这次父皇亲率左厢军大破辽军,却把你这个右厢军首领派去大宋做那保护皇商的闲差事。他这不就是明摆着要把我撂在一边儿嘛。”
“君上对殿下如此苦苦相逼,殿下难道就这样一忍再忍,一让再让?”
“可他是我父亲,又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杀大权,我能怎么办?”
“殿下。”米禽牧北单膝下跪抱拳道,“如果殿下需要臣做什么,臣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牧北……”宁哥摇摇头,眉心紧蹙,轻轻握住他的双手,“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为了我铤而走险。”
“殿下……”米禽牧北还想进言,却被宁令哥以手抚唇止住了。
“我是太子,是父皇唯一可以倚重的儿子。就算我处境窘迫,他暂时也不会把我怎么样。倒是你,总是让我放心不下。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
“臣是武将,本就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殿下待臣恩重如山,这条命早就是殿下的了。”
“你还记得我送给你的那两句谚语吗?‘宁为危境虎噬,不为沟中狐食’。如果你有一天真的战死沙场,我会痛心,但也会释然。可如果你因为我在这些朝堂阴谋里丢了性命,我是永远也不会原谅我自己的。”他扶起米禽牧北,“你我都还年轻。我们,等得起。”
米禽牧北默默点点头,不再多言。
“来,”宁令哥拉起他一只手,“今晚你就别回去了。还是跟以前一样,你我共榻而眠,抵足长谈,只聊风月,不问政事。我要听你说说这次去大宋的趣闻,特别是这位赵简郡主的事情。”
米禽牧北莞尔一笑,“殿下要想听,我可以谈上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