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淡淡一句,不置可否。
他的工作是监察鱼九身体内的司幽,确保一个月内不出变故。至于鱼九的生死,不归他管,那是判官的范畴。
“去哪找那把刀和镜子啊?”
张真言好奇后续做什么,他看向六爷。
“夜问祖灵。”
六爷说完,缓缓坐回到木椅上。
先前站立之时,尽管他身材矮小,可脊背却挺得笔直,身形清瘦,浑身都是冷峻之气。然而坐下后,整个人仿佛又矮了几分,那原本抖擞的精气神儿,也一下子削减了大半。
鱼九愣愣的看向六爷,她的面庞,突然落下两行泪来。
夜问祖灵。
不是吉年吉日,强行问祖灵,无论结果如何,只会折寿伤身,六爷竟要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一瞬间,鱼九感觉自己脑袋里思绪翻涌。
她嗫嚅着想张嘴阻止六爷,双唇却像是麻木了一般,一瞬间,感觉舌头像千斤沉重,双目有些模糊,双耳有些失聪,呼吸有点停滞。
六爷看到鱼九呆滞流泪的模样,正欲说话,就看到她快速转身,招呼也没打从房间跑了出去。
只能听到楼道里逐渐变远的步声。
张真言和朔都没看明白,鱼九她人就跑远了。
“这是怎么了……”
张真言指了指门外,正要问六爷。
六爷便摇了摇头:“随她去吧。”
不逢辛卯,不问祖灵。
这是鬼师的规矩,可这次,他却要以身犯险。
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一把年纪了,像这样折腾一回,不知道会给身体带来何种不可逆转的损害。
但他实在是心疼鱼九这丫头,出生时就没了母亲,一辈子只能跟着自己颠沛流离,如今母亲的死因还没有彻查清楚,却被鬼神告知只余一月寿命,还要来心疼他这把老骨头……
她和她母亲一样,把自己隐藏的很深,只一门心思的操心别人。
思及鱼红叶,六爷忍住心中渐渐升起的悲愤,将张真言请了出去,他需要自己静坐一会。
张真言站在旅馆走廊,发起了愁。
他没搞明白,气氛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事情不是还有可以解决的机会吗,怎么被他问了一句具体怎么找宝物,鱼九就哭着跑了,六爷看起来心情也不太好。
“你在发什么呆?”
一旁的朔看他站在走廊半天,突然发问。
张真言倒是被吓了一跳:“朔大人,你还在啊。”
“那我走?”朔不爽道。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张真言连忙摆手,想着旅馆隔音不好,声音压低了些。
“我有点担心鱼九。”
张真言感觉到鱼九刚刚的状态不好,和以往说笑的样子大不一样。
她好像一直都是乐呵呵的,总是笑着对人,还能向陌生人张嘴就打招呼套话。
但很少表达自己的情绪。
朔拍了拍张真言的肩膀,淡声说:“走,去找她。”
睢城的老公园,离车站并不远。
身侧停运的喷泉已经干涸,遥远天际的夕阳快要消失不见。
鱼九静静地坐在破旧掉漆的木椅上,她微微低着头,望着地面出神。
视线里,自己的左右脚尖正在有节奏的一上一下,鞋底交错拍地,一下又一下,不断发出闷响声。
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日历。
今天是2010年4月25日。
庚寅年、庚辰月、乙巳日。
不逢辛卯,不问祖灵。
慎勿违训,天惩神罚。
鱼九默念完整的祖训,心乱如麻。
水家鬼师一脉,只有逢六十年一轮的辛卯年的辛卯日,才能与祖灵建立联系。如果强行耗灵祭祀,将会面临什么样的灾难,从来没有人去试验过。
她在心里算了算,下一次辛卯年,是2011年,明年。
可距离明年,还有大半年呢。
而自己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等不到明年了,六爷他既然要夜问祖灵,他一定说到做到。
一直以来,六爷都是沉默且固执的,一旦他决定了某件事情,就不会产生悔意,还会倾尽全部的精力。
就像为了阿妈追凶这件事,一晃大半生,已经变成了他生命的重心。
但鱼九扪心自问,她其实对父母没什么感知,毕竟她根本没有见过生父生母。
生母鱼红叶的事情,都是六爷讲给她听的,生父的信息更是空白。
所以,一直以来,四处漂泊的日子里,六爷才是那根指引生命方向的风筝,时刻牵引着鱼九。
出走水寨、追凶寻疑、摆摊赚钱、沟通阴阳、斩妖伏魔……年复一年。
鱼九抬起头,夕阳已经完全没入地平线。天色昏暗,树木交错的枝桠缝隙间,漏出些许傍晚时分独特的蓝调色彩,四周一片静谧。
她想起张真言那句话。
“人间那么大,我还没看完呢。”
是啊,人间那么大,自己却来不及细细欣赏。只能盯着六爷那道风筝线,亦步亦趋的跟着,就好像是自己的宿命。
六爷自己的人生线,也是陷在了一片漩涡中,一辈子被阿妈影响,又要因为自己折寿伤身……
鱼九重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上一下。
视线里出现一道人影,鱼九抬起头,眉目冷淡的朔和傻笑的张真言,立在面前。
“你是在怕死吗?”